晚秋的風裹著細碎的雪粒，打在臉上像針扎。

李飛宇的胳膊被克雷絲扶著，小姑娘的手不算有力，卻穩(wěn)當，指尖帶著點薄繭——那是常年干活磨出來的。

他病愈后第一次走出木屋，腳步還有些虛浮。

眼前的開拓領比記憶里更破敗。

稀稀拉拉十幾幢木屋，墻縫里塞著干草擋風，屋頂鋪的茅草大半泛黃，幾處破洞用破布蓋著。木屋外搭著二十多頂帳篷，帆布是拼接的，顏色駁雜，風一吹就鼓得像快要破的氣球。外圍的木欄歪歪扭扭，不少木樁已經(jīng)朽了，露出里面的年輪。

“老爺，慢些走，這兒有塊松動的木板?！?/p>

克雷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點小心翼翼的雀躍。

她說話時會微微偏頭，橘紅色的頭發(fā)垂下來，發(fā)梢沾了點雪粒，像落了星星。小姑娘攥著他的袖子，走路時眼睛不停掃著地面，看到小石子就會輕輕拽他往旁邊讓，動作輕快得像只小松鼠——這是敏捷高于力量的本能反應，連她自己都沒察覺。

路邊，老張頭扛著鋤頭往地里去，見了李飛宇立刻放下鋤頭，彎腰行禮。他的背駝得厲害，動作卻不含糊，粗糙的手在衣角蹭了蹭，才敢抬頭說話。

“老爺，您身子利索了？昨兒瑪莎還說要給您送碗熱湯呢?！?/p>

“好多了?！崩铒w宇點頭，目光落在老張頭蠟黃的臉上，顴骨突出，兩頰陷下去，是長期吃不飽的樣子。

不遠處，瑪莎嬸坐在帳篷門口搓麻線，線繩在她指間繞來繞去，見了李飛宇就停下手里的活，扯著嗓子喊：“老爺！克雷絲姑娘照看得好，您這氣色比前兒好多啦！”

她旁邊的小孫子扒著帳篷門探出頭，手里攥著根木棍，見李飛宇看過來，立刻把木棍背到身后，學著大人的樣子彎腰，結果沒站穩(wěn)，差點摔在雪地里。

克雷絲眼疾手快，松開李飛宇的胳膊，幾步跨過去扶住小孩。她的動作快得像陣風，小孩站穩(wěn)后，她又立刻跑回李飛宇身邊，重新扶好他的胳膊，臉頰因為跑動泛著紅。

“小心些?！崩铒w宇輕聲說。

克雷絲點點頭，眼睛彎成了月牙：“他總愛跑，瑪莎嬸天天說他。”

李飛宇看著眼前的人。

這些村民大多是帝國南方的破產(chǎn)農(nóng)民，兩年前跟著前身離開故土，一路顛沛到這北方荒野。他們臉上帶著營養(yǎng)不良的菜色，衣服補丁摞補丁，卻沒人抱怨——因為前身許諾給他們土地，不用再給領主當?shù)柁r(nóng)，不用再擔心被地主搶走收成。

可他們不知道，這片讓他們抱著希望的土地，早就被前身賣了。

五百金幣，抵押給了亞特蘭商會。

前身想靠這筆錢去皎月城的競技場賭一把，贏了就能贖回鎮(zhèn)子，還能賺筆軍費擴軍。結果第四場就輸給了個流浪騎士，錢輸?shù)镁?，連帶著整個開拓領都成了商會的囊中之物。

李飛宇甚至能算出日子，抵押契約上的期限還有十天，商會的人隨時會來收走一切。

這些人會再次失去土地，變成流民，運氣好點的能去別的領主手下當?shù)柁r(nóng)，運氣差的，可能就死在冬天的雪地里。

前身自殺前，明明認出克雷絲采的蘑菇有毒，卻還是煮了吃。唯一的“良心”，是把克雷絲趕了出去，沒讓她跟著陪葬。

“老爺，您看那兒?！笨死捉z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

她指著不遠處的一座木屋，比其他房子都結實些，屋頂鋪著新的茅草，門口堆著幾捆木材。那是恩格爺爺牽頭建的面包磨坊，磨盤是用河里撈的青石鑿的，前天才完工。

“恩格爺爺說，等雪再大些，就把今年收的麥子磨成粉，到時候大家都能吃上熱面包了。”克雷絲說得認真，眼睛里閃著光，“我昨天去幫著打掃，磨盤可沉了，雷蒙德哥和三個民兵才抬進去呢?！?/p>

她的語氣里滿是期待，好像熱面包是什么稀世珍寶。

李飛宇看著她臉上的雀斑，看著她因為興奮微微泛紅的耳朵，心里忽然有點發(fā)堵。

他來自一個物質不愁的世界，面包是最普通的早餐，可在這里，卻能讓一個小姑娘盼上好幾天。如果他沒來，克雷絲的下場大概率是被商會的人帶走賣掉，或許是當女仆，或許是更糟的去處。

他抬起手，輕輕摸了摸克雷絲的頭。

小姑娘的頭發(fā)軟軟的，帶著點雪后的寒氣。她明顯愣了一下，身體僵了僵，卻沒躲，只是紅了臉，耳朵燙得像要冒煙，手指不自覺絞著衣角。

“老爺……”她小聲叫了句，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就在這時，兩道身影從磨坊方向快步走來。

走在前面的是恩格爺爺，白胡子上沾著雪，穿著件打了補丁的厚外套，手里緊緊攥著張卷起來的羊皮紙。他身后跟著個年輕人，穿著鞣制的皮甲，背上背著張獵弓，箭囊掛在腰側，步伐沉穩(wěn)，每一步都踩得很實。

是雷蒙德，恩格的孫子，也是這開拓領的民兵首領。

“日安，大人?！倍鞲褡叩浇埃p手把羊皮紙遞過來，手指粗糙得像老樹皮，指縫里還嵌著泥?！般y霜鎮(zhèn)的信使剛到，這是領主大人的緊急文書?！?/p>

李飛宇接過羊皮紙，指尖觸到紙面的粗糙質感。

還沒展開，就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身上。

是雷蒙德。

年輕人站在恩格身后，眉頭皺著，眼睛直直盯著李飛宇放在克雷絲頭上的手。他握弓的手指收緊，指節(jié)泛白，肩膀微微繃緊，像是隨時要上前把兩人隔開。

李飛宇收回手，心里清楚雷蒙德的心思。

這年輕人是夏爾族人，性子烈，本事也硬。從夏爾新兵到獵手，再到現(xiàn)在的狂野獵手，全憑自己在森林里拼出來的——跟著商隊護過航，獨自殺過野狼，甚至擊退過小規(guī)模的盜匪。要不是前身有開拓領主的頭銜，這開拓領的實際掌控者，早該是恩格爺孫倆。

雷蒙德看不上前身的眼高手低，更不喜歡他對克雷絲的“隨意”。在他眼里，妹妹一樣的克雷絲，該被好好護著，不是被一個只會賭錢的領主隨意拿捏。

李飛宇沒理會雷蒙德的瞪視，低頭展開羊皮紙。

上面的字跡潦草，卻清晰：三日后，盜賊團伙將襲銀霜鎮(zhèn)，令紅木鎮(zhèn)（即李飛宇的開拓領）派出全部民兵協(xié)防，逾期不至，按抗命論處。

他心里咯噔一下。

現(xiàn)在的開拓領只有十二個民兵，武器大多是削尖的木棍和老舊的鐵劍，連件完整的鎧甲都沒有。就這點人，去協(xié)防和送命沒區(qū)別。

可不去，銀霜鎮(zhèn)領主有權力收回他的開拓領許可——本來就快被商會收走了，再丟了許可，他們連最后這點容身之地都沒了。

“大人，民兵已經(jīng)集合好了，隨時能出發(fā)?！崩酌傻碌穆曇繇懫穑Z氣硬邦邦的，沒什么溫度。

李飛宇抬頭看他，忽然想起融合記憶時看到的面板。

當時沒太在意，現(xiàn)在才反應過來——雷蒙德的兵種模板是“精英”。

【姓名：雷蒙德】

【種族：夏爾】

【兵種路線：夏爾新兵→夏爾獵手→夏爾狂野獵手→夏爾豹靈獵手（未達成）→森林之子→夏爾守護者】

【當前等級：15】

【核心能力：追蹤、快速射擊、叢林隱匿】

能憑自己走到“狂野獵手”，還觸發(fā)了精英模板，這年輕人的潛力遠不止現(xiàn)在這樣。

李飛宇攥緊羊皮紙，雪粒落在紙上，融成小小的水痕。

三天時間，既要準備協(xié)防，又要想辦法應對商會的收賬。

他看著眼前的木屋、帳篷，看著不遠處搓麻線的瑪莎嬸，看著身邊攥著他袖子的克雷絲，忽然有了個清晰的念頭——不能就這么算了。

前身把爛攤子丟給他，他不能再把這些人的希望碾碎。

“恩格爺爺，”李飛宇開口，聲音比剛才穩(wěn)了些，“去通知民兵，先加固木欄，武器再檢查一遍。雷蒙德，你跟我來，我們得商量下協(xié)防的事。”

雷蒙德愣了愣，似乎沒料到他會這么說。但他沒多問，只是點頭，握弓的手松了些。

克雷絲看著他們要走，連忙跟上兩步：“老爺，我去給你們燒點熱麥茶？”

“好?！崩铒w宇應著，回頭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立刻轉身往木屋跑，腳步輕快，裙擺掃過雪地里的枯草，像只躍動的小橘貓——那是屬于高敏捷的、未經(jīng)訓練卻渾然天成的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