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崖

青云宗的晨霧總帶著松針的清苦，諸葛曉御劍掠過山巔時，劍穗上的冰紋玉玨撞出細碎聲響，像極了身后那道追了他半座山的腳步聲。

“師兄！你等等我！”蘇綰提著裙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發(fā)髻上的珠花搖搖欲墜，“我新煉了凝神丹，你看——”

諸葛曉收劍落地，指尖還凝著方才練劍時未散的劍氣。他垂眸看著少女掌心那枚泛著淡青光澤的丹藥，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山間的石頭：“不必了，我有師父賜的玉露丸?！?/p>

蘇綰的手猛地攥緊，丹藥的邊緣硌得掌心發(fā)疼。她追了諸葛曉三年，從入門時他替她擋下失控的法器，到后來無數(shù)次在藏經閣為她講解術法，她以為那些溫柔里總有幾分不同，可他的目光永遠落在山外的云，從沒有分給她半分。

“師兄，我知道你要去斬那只盤踞在黑風嶺的妖物，”蘇綰咬著唇，聲音發(fā)顫，“我已經筑基了，我可以幫你。”

“你的術法還不穩(wěn)。”諸葛曉轉身就走，白衫在晨風中劃出冷硬的弧度，“而且，我不需要?！?/p>

他的腳步沒有半分停頓，連一個回頭都沒有。蘇綰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霧色里，掌心的丹藥漸漸被體溫焐得失去了靈氣。她想起前幾日無意間聽到的話，師兄弟們說，諸葛曉心里裝著的是山外的天地，從來不是青云宗里的任何人，更不會是她這個資質平平的小師妹。

那天夜里，蘇綰偷溜出了青云宗。她想去找諸葛曉，想再問他一句，哪怕他說一句“從未有過”，她也認了?？伤诤陲L嶺的山腳下迷了路，撞見的不是諸葛曉，而是那只妖物的殘魂。她拼盡全力祭出法器，卻只換來一身重傷。

當諸葛曉提著妖物的內丹回來時，看到的就是倒在血泊里的蘇綰。他皺了皺眉，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指尖剛觸到她的皮膚，就被她猛地抓住。

“師兄……你是不是，從來都沒喜歡過我？”蘇綰的眼睛里蓄滿了淚，血水順著嘴角往下淌。

諸葛曉的指尖動了動，最終還是輕輕抽了出來?！靶扌兄耍敂嗲榻^愛。你的心思，放錯了地方?！?/p>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劍，直直刺進蘇綰的心里。她看著諸葛曉冷漠的臉，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掉了下來?！昂?，好一個斷情絕愛……”

她猛地推開諸葛曉，踉蹌著往后退。身后就是黑風嶺最險的落霞崖，云霧繚繞，深不見底。諸葛曉皺了皺眉，想上前拉住她，卻見她轉身，帶著一身的血和淚，縱身跳了下去。

“諸葛曉，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那聲音穿透云霧，落在諸葛曉的耳里，他的指尖頓了頓，最終還是轉身回了青云宗。他以為這只是一段不該有的情愫的終結，卻沒料到，那崖底的怨氣，竟真的讓蘇綰化作了惡靈。

此后三年，諸葛曉走遍山川，行俠仗義。他在江南的煙雨中遇到了鳳盈，那個笑起來眼睛像盛著星光的女子，會在他練劍時遞上一杯熱茶，會在他講述斬妖經歷時認真傾聽。他冰封的心，第一次有了暖意。

他們在江南小鎮(zhèn)筑了一座小院，院角種著鳳盈喜歡的桃花。諸葛曉以為，往后的日子都會這般平靜溫暖，直到那天他外出斬妖歸來，推開門，看到鳳盈坐在窗邊，手里拿著他送給她的玉簪，眼神卻冷得像冰。

“阿盈？”諸葛曉心頭一緊，快步上前。

鳳盈緩緩轉頭，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那笑容，分明是蘇綰的模樣?！皫熜郑慊貋砹??！?/p>

諸葛曉瞬間明白了。他猛地后退一步，祭出佩劍，劍身上的靈光瞬間照亮了整個屋子?！疤K綰，你敢附在她身上！”

“為什么不敢？”惡靈操控著鳳盈的身體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諸葛曉，“你喜歡她，不就是因為她溫柔聽話嗎？我變成她的樣子，留在你身邊，不好嗎？”

“你不是她。”諸葛曉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劍刃直指她的眉心，“離開她的身體，我饒你一次?！?/p>

“饒我？”惡靈笑了起來，笑聲尖銳刺耳，“三年前你怎么不饒我？我在崖底受盡怨氣啃噬，看著你和她花前月下，你憑什么饒我？”

她說著，猛地朝諸葛曉撲來，指尖凝聚著濃郁的黑氣。諸葛曉側身避開，劍刃劃開黑氣，卻不敢傷到鳳盈的身體。他只能一邊抵擋，一邊念動清心咒，試圖喚醒鳳盈的魂魄。

“阿盈，醒醒，我在這里?！彼穆曇魷厝?，與方才的冷漠判若兩人，“我們還要一起看桃花開，你別睡。”

鳳盈的身體猛地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清明，可很快又被黑氣覆蓋?！皼]用的，她的魂魄已經被我壓下去了，除非你殺了我，否則她永遠醒不過來！”

諸葛曉的劍停在半空，他看著鳳盈痛苦的神情，心中又痛又怒。他想起三年前蘇綰跳崖時的眼神，想起她那些未說出口的情意，可他更不能讓鳳盈為他犧牲。

“蘇綰，你的執(zhí)念，該了了。”

他猛地收劍，指尖凝聚起全身的靈力，那靈力帶著凈化之力，直直打向鳳盈的眉心。惡靈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從鳳盈的身體里被逼了出來，化作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屋子里掙扎。

“諸葛曉！我恨你！”黑影尖叫著，試圖再次撲向鳳盈，卻被諸葛曉布下的結界擋住。

諸葛曉抱起昏迷的鳳盈，將她放在床上，轉身看向那道黑影。他的眼神冰冷，沒有半分憐憫?！澳愕脑箽猓α俗约?，也差點害了無辜的人。今日，我便替你了結這因果?！?/p>

他抬手，靈力化作一道金光，朝著黑影射去。黑影在金光中不斷縮小，發(fā)出凄厲的求饒聲：“師兄，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吧……我只是想留在你身邊……”

諸葛曉的手沒有半分停頓?！巴砹恕！?/p>

金光穿透黑影，一聲慘叫后，黑影徹底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一縷淡淡的怨氣，很快被清晨的陽光驅散。

諸葛曉走到床邊，輕輕握住鳳盈的手。她的指尖漸漸有了溫度，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鞍浴?/p>

“我在?！敝T葛曉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他俯身，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都過去了，以后，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傷害。”

院角的桃花開得正盛，風吹過，花瓣落在窗臺上，像一場溫柔的雨。諸葛曉看著鳳盈的笑臉，心中終于明白，真正的修行從不是斷情絕愛，而是守住該守的人，珍惜該珍惜的情。那些過往的遺憾，終究會被歲月?lián)崞剑ㄓ醒矍暗臏嘏?，才是值得用一生去守護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