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好像變了……
如今的他,變得那般狡猾,陰狠,刻薄,還浸透著一種令人心寒的虛榮。
二十三年前
“容宸?容宸!你在干什么?我叫你好幾遍了還不下樓,靈蘭殿的議會快遲了,我得馬上出門!”
少年清亮卻帶著幾分急促的嗓音從樓下傳來,穿透了略
顯空曠的宅邸。
“哥!等我一下,馬上就好!”
二樓僻靜的書房里,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小容宸——正手忙腳亂。聽到催促,他趕忙將身上練功服的褶皺胡亂捋了捋,又抓起一件銀線繡著暗紋的玄色小斗篷披在肩上,匆匆忙忙地就要往外跑。
“站住?!?/p>
一個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聲音響起。書房靠窗的位置,鋪著柔軟雪貂皮的禪凳上,跪坐著一個紅發(fā)少年——容賢。那紅發(fā)如同燃燒的火焰,愈發(fā)襯得他膚色白皙,發(fā)間一對赤色的獸耳警覺地微微顫動,透出玄狐一族特有的靈慧。幾縷發(fā)絲間,綴著一串粉色的櫻花流蘇,隨著他轉頭的動作輕輕搖曳,他生著一雙極為罕見的金色瞳仁,此刻正帶著些許責備與無奈,看向毛毛躁躁的弟弟。淡粉色的寬袍,行走間如流水拂動,袍子上用更淺的銀線綴著細密的珍珠瓔珞,顯得既貴氣又飄逸。見容宸停下,他伸出寬袖中露出的纖長指節(jié),朝著弟弟點了點。
“過來?!比葙t招了招手。
小容宸癟癟嘴,還是乖乖走了過去。
容賢起身,細致地替弟弟重新整理好歪斜的衣領,系好斗篷的帶子,動作輕柔而熟練。他的目光落在容宸胸前那串光華流轉的紅瑪瑙項鏈和手腕上同源的珠串上,輕輕嘆了口氣,聲音放緩了些:“你忘了前幾日是怎么答應爹娘的嗎?你說要收起玩心,好好練功,爭取早日不再依賴這兩件法器護身?!?/p>
容宸低下頭,無意識地用手指撥弄著胸前那顆顆圓潤飽滿、內里似有火焰流動的瑪瑙珠子,悶悶地說:“哥,你說……為什么偏偏是我沒有法力?爹爹是修為高深的玄狐,阿娘是強大的煞鬼,你隨了爹爹,天生靈脈通暢,可我……”他聲音越來越小,“我隨了阿娘,是鬼族之身,都說鬼修之道進展緩慢,難于登天……我是不是很沒用?”
“胡說八道?!比葙t打斷他,屈指輕輕彈了下弟弟的額頭,金色的眼眸里滿是認真,“鬼修之道雖起步維艱,卻最重根基與心性,潛力無窮。再說了,”他唇角揚起一個溫暖又帶著幾分傲然的弧度,那對赤色的獸耳也因情緒而微微立起,“你有哥哥我在。怕什么?哥哥會保護你,一輩子都會?!?/p>
他拍了拍容宸尚且單薄的肩膀,語氣輕快起來:“好了,別瞎想。我真的得走了,靈蘭殿的議會耽擱不得。你乖乖去練功,照顧好自己,我晚些回來檢查你的功課?!?/p>
說完,容賢不再耽擱,身形一閃便已移至書房的雕花軒窗邊。他回頭朝容宸笑了笑,隨即縱身向下一躍——衣袂翻飛,如粉櫻綻于風中,下一秒,那道身影便已化作一道淡淡的流光,消失在庭院上方的天際。
小容宸趴在窗邊,看著哥哥消失的方向,呆了片刻,才慢吞吞地挪向后院的練武場。
練武場由巨大的青石板鋪就,四周立著幾個玄鐵打造的人形靶子。場邊站著一位面容憨厚、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是府上的護衛(wèi)張叔叔,奉命指導并看護容宸練功。
容宸走到場地中央,依言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頸間的紅瑪瑙項鏈和腕上的手串——這是父母耗費心力為他煉制的護身法器,能在他自身法力微弱時提供保護,但也一定程度上隔絕了他與天地靈氣的直接感應。
他將法器輕輕放在場邊的石凳上,然后深吸一口氣,嘗試按照爹爹教導的法門,凝神靜氣,引導體內那絲微薄得幾乎難以察覺的法力流,試圖隔空移動不遠處的一個玄鐵靶子。
他小臉憋得通紅,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然而那沉重的靶子紋絲不動。幾次三番下來,體內那絲氣旋如泥牛入海,毫無反應。挫敗感像潮水般涌上心頭。
“煩死了!不練了!”小容宸猛地跺了跺腳,胸口劇烈起伏,稚嫩的臉上寫滿了焦躁和不甘。他目光一掃,落在石凳上的瑪瑙珠串上。心念一動,那珠串頓時紅光大盛,嗖地飛起,如同擁有生命般,化作數(shù)十道紅色流光,伴隨著尖銳的破空聲,狠狠地擊打在那個讓他無能為力的玄鐵靶子上!
“噗噗噗噗——!”
一陣密集的悶響過后,那堅硬的玄鐵靶子表面,已然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坑洞,宛如馬蜂窩一般。
發(fā)泄過后,容宸喘著粗氣,扭頭看向一旁的張叔叔,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張叔叔,到一個時辰了嗎?”
張叔叔看著那被法器摧殘的靶子,無奈地搖搖頭,好聲好氣地勸道:“小宸啊,這……還沒到半個時辰呢。少主吩咐了,練功最忌心浮氣躁,時辰不到,根基打不牢啊?!?/p>
“練什么練!我連最基本的法力運轉都做不到,在這里像個傻子一樣對著靶子干瞪眼,有什么意義!”容宸委屈地大喊,眼圈都有些發(fā)紅,“我看到這個破靶子就來氣!”
“誒呀,小宸啊,”張叔叔搓著手,面露難色,“你這樣……少主回來若是知道了,會生氣的?!?/p>
“哥哥才不會生我的氣……”容宸嘟囔著,聲音低了下去,話雖如此,他卻想起了哥哥臨走前那雙帶著期望的金色眼眸。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倔強地走回場中,悶悶地說:“……行吧行吧,我再練一會兒就是了?!?/p>
容宸又勉強堅持了一炷香的時間,依舊是徒勞無功。那絲微弱的法力如同頑皮的小魚,在他經(jīng)脈中游竄,卻始終無法被有效捕捉和引導。夕陽徹底沉下了西山,天色暗了下來,練武場四周鑲嵌的照明石自動散發(fā)出柔和的光芒。
“好了小宸,時辰到了,今天就到這里吧?!睆埵迨逡姞?,知道再練下去也是無益,便出聲招呼。他看得出小容宸已經(jīng)身心俱疲,那倔強的小臉上寫滿了沮喪。
容宸默不作聲地走到石凳邊,默默地將紅瑪瑙項鏈和手串重新戴好。冰涼的觸感貼上皮膚,一股溫和而強大的力量瞬間充盈全身,奇異地撫平了些許因強行運功而帶來的滯澀感,卻也像是在無聲地提醒著他的無力。他低著頭,沒看張叔叔,徑直朝著自己的小院走去,背影在燈光下拉出一道沉默而失落的影子。
晚膳時分,容賢果然回來了。他換下那身正式的寬袍,穿著一件更舒適的月白色常服,發(fā)間的流蘇也取下了,整個人顯得柔和了許多。飯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精致的菜肴,但氣氛卻有些沉悶。
容賢夾了一筷子容宸最愛吃的靈筍片放到他碗里,金色的眸子帶著關切:“怎么了?聽說今天練功不太順利?” 他顯然已經(jīng)從張叔叔那里知道了情況。
容宸用筷子戳著碗里的米飯,頭也不抬,聲音悶悶的:“嗯……還是老樣子。哥,我是不是很笨?”
“誰說你笨了?”容賢放下筷子,語氣嚴肅起來,“鬼修之道本就與狐族、人族迥異,講究的是厚積薄發(fā),水到渠成。你年紀尚小,經(jīng)脈未固,強行追求速成反而有害無益。爹爹說過,你隨娘親,體質特殊,需以溫養(yǎng)為主,不可操之過急?!?/p>
這些道理容宸聽過很多遍,但從哥哥嘴里說出來,似乎總能多一分安慰。他抬起頭,看著哥哥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認真的側臉,容賢看著弟弟蔫頭耷腦的樣子,心里一軟。他伸手揉了揉容宸柔軟的頭發(fā),語氣放得更加溫和:“別想那么多。練功不急在一時。對了,今天靈蘭殿議事,鬼王賜下了一些清心凝神的檀香,對穩(wěn)定心神很有好處,待會兒我給你拿一些,晚上點上一支,好好睡一覺,明天再說?!?/p>
飯后,容賢果然親自拿了一個小巧的玉盒來到容宸的房間,里面是幾支色澤溫潤的淡紫色線香。他替容宸點燃一支,清雅恬淡的香氣緩緩彌漫開來,確實讓人心緒寧靜了不少。
“哥,”容宸躺在床榻上,看著哥哥在床邊為他整理被角,燭光在他完美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那對赤色的獸耳在放松時會微微垂下,顯得毫無攻擊性,“你說會保護我一輩子……是真的嗎?”
容賢的動作頓了一下,他轉過頭,金色的瞳孔在昏黃的光線下像兩潭溫暖的蜜糖,他俯下身,輕輕捏了捏容宸的臉頰,笑容無比真摯:“不要在問這種話了!我很愛你,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會一直在你身后的,快睡吧?!?/p>
看著哥哥溫柔的笑容,聽著他篤定的承諾,容宸心里那點不安和沮喪漸漸被暖意取代。他閉上眼睛,在安神的香氣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