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文檔
別墅的木質樓梯踩上去總發(fā)“吱呀”響,像有人在背后跟著。我和阿凱、小雨來這兒度假的第三天,阿凱在閣樓翻出臺落灰的舊筆記本電腦,銀色外殼被氧化得發(fā)烏,鍵盤縫里還卡著幾根褐色的頭發(fā)。
“試試能不能開機?”阿凱抱著電腦下樓,客廳吊燈光線昏黃,照得屏幕上的灰塵格外明顯。電腦開機花了十分鐘,桌面只有一個命名為“未完成”的文件夾,點開全是亂碼,唯有最后一個文檔能打開——標題是串無意義的符號,點開瞬間,阿凱的臉就沉了。
“什么破東西?!彼焓忠P頁面,鼠標卻自己動了,文檔開始自動往下滾。我湊過去看,只掃到幾行曖昧的句子就皺了眉,小雨更是別過臉:“快關了吧,怪不舒服的?!?/p>
阿凱剛按到關閉鍵,客廳的燈突然閃了三下,暖黃的光變成慘白,電腦屏幕也跟著白屏,只有一行黑色粗體字慢慢浮出來:“你不該停的?!?/p>
“搞什么?中病毒了?”阿凱罵著去按電源鍵,手指剛碰到鍵盤,就聽見頭頂傳來“嗒嗒”聲,像有人在閣樓地板上走。我們抬頭,閣樓入口的布簾紋絲不動,可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后停在布簾后面,像有人正貼著布簾看我們。
小雨突然抓住我的胳膊,聲音發(fā)顫:“你看阿凱身后……”
我轉頭,阿凱身后的白墻上映著個模糊的人影,沒有頭,只有纖細的上半身,正貼著墻慢慢往下滑,衣擺的輪廓像極了老式的旗袍。阿凱也看見了,猛地跳開,那影子“嗖”地一下消失在墻根,只剩電腦還在發(fā)出“咔嗒咔嗒”的打字聲。
屏幕上的白字變成了紅色,一行行往外冒:“我還沒寫完呢”“你為什么要關”“陪我寫完好不好”。鍵盤自己彈起來,字母“J”和“Y”反復被按下,在文檔末尾堆成一串亂碼,像有人在發(fā)脾氣。
“這房子以前住過人吧?”我突然想起房東說的話——十年前這兒住過個女作家,在閣樓上吊了,死前總說“有人跟我搶鍵盤”。阿凱臉色發(fā)白,伸手去拔電源,剛碰到插頭,電腦屏幕“嘩啦”一聲裂了,蛛網般的裂痕里,映出個女人的側臉,長發(fā)垂在屏幕上,遮住了眼睛,嘴角卻咧開一個詭異的笑。
“??!”小雨尖叫著沖向門口,我們跟著往外跑,路過閣樓時,布簾突然被掀開一道縫,里面?zhèn)鱽矸埖穆曇?,還有個細細的女聲:“我的文檔……還沒保存呢……”
我們連夜退了租,房東來收房時說,閣樓里的電腦不見了,只留下一堆燒黑的鍵盤碎片,其中一塊碎片上,沾著點暗紅的痕跡,像干涸的血。后來我再也沒見過阿凱碰舊電腦,他說那天晚上回家后,枕頭底下總壓著張紙,上面是幾行曖昧的句子,字跡歪歪扭扭,末尾畫著個沒頭的旗袍人影,和別墅墻上的影子一模一樣。
閣樓文檔·續(xù)
阿凱病了。
我們從別墅逃回來的第三天,他媽媽給我打電話,說阿凱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不吃不喝,只抱著電腦哭,屏幕上全是亂碼。我和小雨趕過去時,他家客廳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只有阿凱房間的門縫透出一點藍幽幽的光。
“他從昨天開始就這樣,”阿凱媽媽的聲音帶著哭腔,“說電腦里有人跟他說話,讓他把文檔寫完?!?/p>
我敲了敲門,里面?zhèn)鱽戆P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別進來……她在看?!?/p>
“阿凱,是我們,”小雨放輕聲音,“我們想幫你。”
門“咔嗒”一聲開了,阿凱站在門后,眼睛紅得像充血,下巴上冒出青茬,身上還穿著從別墅回來時的衣服,一股餿味混著淡淡的鐵銹味飄出來。他的電腦放在書桌上,屏幕亮著,上面是那個熟悉的“未完成”文件夾,點開的文檔里,多了幾行新的字——不是亂碼,是清晰的句子,寫著“客廳的窗簾該拉開了”“門口有兩個客人”。
我渾身一僵,這分明是在說我們現(xiàn)在的情況。
“她跟著我回來了,”阿凱指著屏幕,手不停發(fā)抖,“每天晚上都在我耳邊念文檔,念那些沒寫完的句子,還說……還說我偷了她的鍵盤?!?/p>
他掀開鍵盤,我看見空格鍵上沾著一點暗紅的痕跡,和別墅里電腦鍵盤縫里的顏色一模一樣。阿凱說,這是昨天晚上自己冒出來的,像有人用沾血的手指按過。
小雨突然指著電腦屏幕右下角:“那是什么?”
我們湊過去看,屏幕角落有個小小的影子,像個女人的側臉,長發(fā)垂下來,遮住了眼睛,正對著鏡頭慢慢笑。我猛地按了關機鍵,屏幕黑下去的瞬間,我好像聽到身后傳來“咔嗒”的打字聲,回頭看,阿凱房間的舊書桌抽屜開著一條縫,里面放著一個銀色的鍵盤——和別墅里那臺舊電腦的鍵盤一模一樣,鍵盤縫里卡著的褐色頭發(fā),還在輕輕晃動。
“這不是我的鍵盤,”阿凱的聲音發(fā)顫,“我從來沒買過這種鍵盤?!?/p>
我們決定去找房東問清楚。房東住在郊區(qū)的老房子里,聽說我們的遭遇,手里的茶杯“哐當”掉在地上,終于說了實話:十年前住別墅的女作家,叫林晚秋,寫的就是那種曖昧題材的小說,最寶貝她的舊鍵盤,說那是她剛寫作時攢錢買的。
“后來她遇到個編輯,說要幫她出版,讓她改結局,”房東的聲音壓得很低,“林晚秋不愿意,編輯就趁她不在,刪了她的文檔,還砸了她的鍵盤。等她回來看到,直接在閣樓吊了……”
我突然想起別墅電腦里的文檔——那些沒寫完的句子,還有自動彈出的“你不該停的”,原來林晚秋的怨念,根本不是因為“被打斷”,是因為她的心血被毀掉,她的鍵盤被砸了。
我們剛離開房東家,阿凱的手機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接通后只有細細的女聲,念著文檔里的句子:“結局該寫了……用我的鍵盤寫?!?/p>
阿凱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自動彈出一個文檔,標題是《客人》,里面寫著“三個客人,一個在房間,兩個在門外,鍵盤在抽屜里,該動筆了”。我們回頭看房東家的窗戶,窗簾后面站著個模糊的人影,穿著老式旗袍,手里舉著個銀色的鍵盤,正對著我們晃。
我們瘋了似的往車上跑,阿凱的手機還在響,女聲念得越來越快,文檔里的字也越跳越快,最后出現(xiàn)一行紅字:“你們拿了我的鍵盤,要幫我寫完?!?/p>
回到阿凱家,我們發(fā)現(xiàn)那個銀色鍵盤不見了,抽屜里只留下一張紙,上面是林晚秋的字跡:“我的文檔在別墅的閣樓里,藏在地板下,你們去拿,寫完它,我就放過你們?!?/p>
紙的末尾,畫著一個小小的鍵盤,空格鍵上沾著暗紅的痕跡,和阿凱電腦上的一模一樣。
第二天,我們還是去了別墅。閣樓的地板果然有塊松動的木板,掀開后,里面藏著一個鐵盒,裝著林晚秋的手稿和一個U盤。手稿上的字跡和電腦文檔里的一模一樣,最后幾頁被撕了,只留下“結局:鍵盤歸位”四個字。
我們把U盤插進電腦,文檔自動打開,光標在“結局”后面閃著,像在等我們打字。阿凱深吸一口氣,按了鍵盤——這次,沒有詭異的打字聲,沒有影子,只有文檔里的字慢慢浮現(xiàn):“鍵盤回到了它的主人手里,文檔寫完了,客人該走了?!?/p>
文檔保存的瞬間,別墅里的燈突然亮了,暖黃的光,和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閣樓的布簾被風吹開,里面空蕩蕩的,只有一縷灰塵在陽光下飄。
我們拿著手稿和U盤,飛快地離開了別墅。后來,阿凱的病慢慢好了,再也沒見過詭異的影子,電腦里的“未完成”文件夾也消失了。
只是偶爾,我會在深夜聽到鍵盤聲,輕輕的“咔嗒”聲,像有人在我身后打字。我回頭看,什么都沒有,只有電腦屏幕亮著,桌面干干凈凈,沒有任何文件夾——可我總覺得,有個穿旗袍的女人,正坐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看著我,手里抱著她的舊鍵盤,等著下一個“客人”幫她寫文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