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臘月中旬,皇城的風更烈了,像無數把小刀子刮在臉上。沈清辭窩在暖閣里,手里捧著個銅手爐,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被風吹得嗚嗚作響,忽然想起蕭徹早上出門時,只穿了件尋常的錦袍。
“晚晴,將軍的那件銀狐大氅呢?”她放下手爐,站起身來往衣柜走,“這天兒越來越冷,怎么沒見他穿?”
晚晴跟在后面,一邊幫著翻找一邊回話:“將軍說那件太厚重,妨礙練武,早就收起來了?!?/p>
沈清辭指尖劃過那件疊得整整齊齊的銀狐大氅,皮毛順滑得像上好的綢緞。這是去年圣上賞賜的,據說用了整整三張銀狐皮,保暖得很。她皺了皺眉:“練武也不能凍著啊,你去把這個送到軍營,讓將軍披上?!?/p>
晚晴有些猶豫:“少夫人,軍營規(guī)矩嚴,奴婢去送衣裳,會不會不太合適?”
沈清辭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她眼珠一轉,有了主意:“那我自己去。正好我做的傷藥也晾得差不多了,一起給他送去?!?/p>
晚晴連忙攔著:“少夫人,外面風這么大,您身子弱,可經不起折騰。再說軍營都是男人,您一個女眷去了……”
“沒事的?!鄙蚯遛o拍拍她的手,語氣輕快,“我就遠遠地把東西交給他,不進去就是了。再說了,我是將軍夫人,去給自家夫君送件衣裳,有什么不妥的?”
她主意已定,晚晴拗不過,只好幫她裹上厚厚的斗篷,又備了輛暖轎,才讓她帶著傷藥和大氅出門。
軍營離將軍府不遠,坐轎不過一刻鐘的路程。沈清辭下轎時,正趕上蕭徹在演武場練兵。遠遠望去,他一身玄色勁裝,手持長槍,在雪地里輾轉騰挪,槍尖劃破空氣,帶著凌厲的風聲。陽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影,每一個動作都干凈利落,充滿了力量感。
周圍的士兵們看得熱血沸騰,卻沒人敢出聲叫好,只能憋著勁鼓掌。沈清辭站在演武場邊緣,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小聲贊嘆:“將軍好厲害……”
話音剛落,蕭徹像是有感應似的,忽然停了下來,目光精準地落在她身上。四目相對,沈清辭臉頰一熱,連忙低下頭,像只被抓包的小兔子。
蕭徹收了槍,大步朝她走來。他額角帶著薄汗,呼吸略有些急促,身上的寒氣被蒸騰的熱氣驅散了些,眼神卻依舊銳利:“你怎么來了?”
“我、我給你送衣裳和傷藥?!鄙蚯遛o把手里的包袱遞過去,聲音細細的,“外面冷,你穿上這個吧。還有這個傷藥,你記得貼?!?/p>
蕭徹看著她凍得通紅的鼻尖,又看了看那沉甸甸的包袱,眉頭微蹙:“誰讓你來的?不知道軍營不是女眷該來的地方?”
他的語氣帶著點責備,沈清辭卻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她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我就是擔心你凍著嘛。再說了,我看你剛才練得那么好,比話本里寫的英雄還要厲害?!?/p>
這話帶著小姑娘的天真和崇拜,像顆小石子投進蕭徹的心湖。他耳根微微泛紅,別過臉去:“胡鬧。東西放下,趕緊回去?!?/p>
“哦?!鄙蚯遛o乖乖應著,把包袱塞到他手里,又想起什么,“對了,這個傷藥要貼在傷口上,每天換一次,不能沾水……”
“知道了?!笔拸卮驍嗨?,聲音卻柔和了些,“快上轎吧,風大?!?/p>
沈清辭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坐上了暖轎。蕭徹站在原地,看著轎子走遠,才低頭打開包袱。銀狐大氅的皮毛蹭著指尖,暖暖的,旁邊的小瓷盒里,是黑乎乎的藥膏,散發(fā)著淡淡的草藥香。
他拿起藥膏,指尖摩挲著冰涼的瓷盒,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異樣的暖流。
旁邊的副將趙峰湊過來,嘿嘿笑著:“將軍,夫人可真疼您。這么冷的天,特意跑來送衣裳?!?/p>
蕭徹瞪了他一眼,把包袱往他懷里一塞:“操練去?!?/p>
趙峰笑著跑開了,心里卻嘀咕:將軍這是臉紅了?看來這新夫人,真是不一樣。
沈清辭回到府里,心里甜滋滋的。雖然蕭徹嘴上責備她,可她看得出來,他是高興的。她哼著江南的小調,坐在窗邊繡著一方手帕,上面繡著兩只交頸的鴛鴦,針腳雖然算不上精致,卻繡得格外認真。
傍晚時分,蕭徹回來了。他果然穿上了那件銀狐大氅,襯得他身姿更加挺拔,眉眼間的冷意似乎也淡了些。
“將軍,您回來啦?”沈清辭連忙迎上去,接過他脫下的大氅,“傷藥用上了嗎?有沒有不舒服?”
蕭徹看著她一連串關切的問話,點點頭:“用上了,挺好?!?/p>
其實他根本沒什么大礙,只是看著那藥膏,就想起她蹲在炭爐前認真熬藥的樣子,鬼使神差地就貼在了肩膀的舊傷上。藥膏帶著點溫熱,敷在皮膚上,好像連陳年的寒氣都驅散了些。
晚飯時,桌上多了一道當歸枸杞烏雞湯。沈清辭一個勁地給蕭徹盛湯:“這個補氣血的,將軍多喝點?!?/p>
蕭徹默默地喝著,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忽然開口:“以后別再去軍營了?!?/p>
沈清辭愣了一下:“為什么呀?”
“軍營人多眼雜,不方便?!笔拸胤畔聹?,“有什么事,讓下人傳話就行?!?/p>
沈清辭有點失落,卻還是點了點頭:“好吧?!?/p>
蕭徹看著她耷拉下來的腦袋,像只被雨淋濕的小狗,心里軟了軟:“過幾日休沐,我?guī)愠鋈プ咦?。?/p>
沈清辭立刻抬起頭,眼睛亮得像星星:“真的嗎?去哪里?”
“還沒想好,到時候再說。”蕭徹避開她的目光,拿起筷子夾了口菜。
沈清辭卻已經高興得合不攏嘴了,嘰嘰喳喳地說著想去哪里:“我聽說京城的琉璃廠可熱鬧了,還有廟會,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蕭徹“嗯”了一聲,聽著她的話,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夜里,沈清辭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想起下午在演武場看到的蕭徹,那么英武,那么厲害,可她也記得,他轉身時,肩膀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像是舊傷犯了。
她披衣下床,走到外間。蕭徹正靠在軟榻上閉目養(yǎng)神,眉頭微蹙,像是睡得不安穩(wěn)。沈清辭放輕腳步走過去,借著月光,看到他露在外面的手腕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像是被利器劃傷的。
她心里一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碰那道疤痕,指尖快要碰到時,卻被蕭徹一把抓住。
“你在做什么?”他睜開眼,眼神帶著點警惕。
沈清辭嚇了一跳,連忙縮回手:“我、我看你好像睡得不舒服,是不是傷口疼?”
蕭徹看著她擔憂的眼神,慢慢松開了手,聲音低沉:“老毛病了,沒事?!?/p>
“怎么會沒事呢?”沈清辭蹲在他面前,仰著頭看他,“一定很疼吧?我給你揉揉?”
不等蕭徹回答,她就伸出手,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她的手暖暖的,力道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蕭徹身體僵了一下,想說不用,卻在看到她認真的眼神時,把話咽了回去。
他閉上眼,任由她輕輕按摩著肩膀。她的動作很笨拙,卻意外地舒服,那些因為舊傷帶來的酸脹感,似乎真的減輕了些。空氣中彌漫著她身上淡淡的熏香,混合著草藥的味道,讓人莫名安心。
“將軍,你的傷……是在北疆留下的嗎?”沈清辭輕聲問道。
蕭徹沉默了片刻,嗯了一聲。
“一定很危險吧?”
“習慣了?!?/p>
沈清辭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給他按摩著。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小聲說:“以后不要再受傷了,好不好?”
蕭徹睜開眼,對上她亮晶晶的眸子,里面滿是真切的擔憂。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軟軟的,酸酸的。他征戰(zhàn)多年,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從未有人這樣對他說過“不要再受傷了”。
他看著她,緩緩點了點頭:“好?!?/p>
沈清辭笑了,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她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我回房了。”
“嗯。”
沈清辭走后,蕭徹卻再也睡不著了。他摸著肩膀上殘留的溫度,想起她擔憂的眼神,心里一片柔軟。這個軟萌的小妻子,好像總能輕易地觸動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他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沈清辭房間里透出的燈光,那盞燈比平時亮了些,似乎是特意為他留的。他知道,她怕黑,卻還是留著燈,大概是想讓他醒來時,能看到一點光亮。
蕭徹的心里,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悄悄融化,流淌出溫暖的溪流。他想,或許這樣的日子,也不錯。
第二天一早,蕭徹去上朝時,沈清辭又塞給了他一個小布包。
“這里面是我做的杏仁酥,不甜,你餓了可以吃點?!彼Φ妹佳蹚潖潱斑€有這個,是暖手的,你揣在懷里?!?/p>
那是個小小的暖手爐,用絨布包著,小巧玲瓏,正好能揣在袖袋里。
蕭徹看著她手里的東西,沉默地接了過來,揣進懷里。那里傳來暖暖的溫度,一直熨帖到心底。
朝堂上,戶部尚書正在奏請撥款加固北疆防線,提到了去年的那場大戰(zhàn)。蕭徹的眉頭微微蹙起,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袋里的暖手爐,忽然想起了沈清辭昨晚的話——“以后不要再受傷了,好不好?”
他握緊了拳頭。為了她,他也該好好保重自己。
散朝后,蕭徹沒有直接回府,而是繞到了琉璃廠。那里果然如沈清辭所說,熱鬧非凡。他看著那些琳瑯滿目的小玩意兒,目光落在一個兔子形狀的琉璃燈上,猶豫了一下,讓隨從買了下來。
回到府里,沈清辭正在院子里喂鴿子。那些鴿子是她從江南帶來的,羽毛雪白,被她養(yǎng)得肥嘟嘟的。看到蕭徹回來,她笑著迎上去:“將軍回來啦?”
蕭徹把手里的琉璃燈遞給她:“給你的?!?/p>
沈清辭驚訝地接過,看著那只晶瑩剔透的兔子燈,眼睛里滿是歡喜:“好漂亮!謝謝將軍!”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琉璃燈,像是捧著稀世珍寶。蕭徹看著她開心的樣子,心里也跟著高興起來。
“對了將軍,”沈清辭忽然想起什么,“下午有位王小姐要來拜訪,說是您的表妹?!?/p>
蕭徹愣了一下,隨即想起那個遠房表妹王若雪。他皺了皺眉:“她來做什么?”
“說是很久沒見您了,想來看看您?!鄙蚯遛o說著,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她聽說這位王小姐,一直對蕭徹有意。
蕭徹的臉色沉了沉:“知道了。”
沈清辭看著他的樣子,心里的不安更甚了。她不知道這位王小姐的到來,會給他們平靜的生活帶來什么。
午后,王若雪果然來了。她穿著一身華麗的粉色衣裙,容貌秀麗,舉止端莊,一進門就親熱地喊著“表哥”。
看到沈清辭,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里帶著幾分審視和不屑,卻還是裝作親熱的樣子:“這位就是表嫂吧?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難怪表哥會動心?!?/p>
沈清辭有些拘謹地笑了笑:“王小姐客氣了?!?/p>
王若雪沒再理她,徑直走到蕭徹身邊,關切地問道:“表哥,聽說你前幾日練劍傷了舊傷?現在好些了嗎?我特意帶來了上好的人參,給你補補身子?!?/p>
蕭徹淡淡道:“勞你費心了,已經沒事了?!?/p>
王若雪卻像是沒聽見似的,伸手想去碰他的肩膀:“怎么會沒事呢?我看看……”
“不必?!笔拸夭粍勇暽乇荛_了她的手,語氣冷了幾分,“你還有事嗎?沒事就回去吧?!?/p>
王若雪的臉色僵了一下,隨即委屈地看著他:“表哥,我就是想多陪你一會兒……”
沈清辭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里酸酸的。她知道自己不該多想,可看到王若雪對蕭徹那樣親近,心里還是很不舒服。
就在這時,蕭徹忽然開口,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若雪,清辭是我的妻子,以后就是將軍府的女主人。你說話做事,都該有分寸?!?/p>
王若雪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著蕭徹。沈清辭也愣住了,抬起頭,正好對上蕭徹看過來的眼神,那里帶著安撫和維護,讓她瞬間對上下來。
王若雪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咬了咬牙,轉身跑了出去。
房間里安靜下來,沈清辭看著蕭徹,小聲道:“將軍,是不是我惹她不高興了?”
蕭徹搖搖頭,走到她面前,看著她微紅的眼眶,聲音放柔了些:“不關你的事。以后她再來,不用理會?!?/p>
沈清辭點點頭,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她知道,蕭徹是在維護她。
夕陽西下,金色的余暉灑滿庭院。蕭徹看著沈清辭捧著琉璃燈,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像個快樂的孩子,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了一抹溫柔的笑容。
他想,有她在身邊,再冷的寒冬,也會變得溫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