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無目的地走著,腳步虛浮,時而彎下腰,無助地在渾濁的水中摸索。指尖劃過池底的碎石與骯臟的布條,只撈起滿手粘稠的血污。
嘶啞的呼喚混著血腥氣飄散在空氣里,連他自己都快要聽不清。
少年紀伯宰“在哪里……”
沒有回應。唯有血水順著池壁滴落的“嗒嗒”聲,清晰得刺耳,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勞。
他又踉蹌著往前挪了兩步,腳尖猛地踢到一具早已僵冷的尸體,那尸體的手指還死死蜷縮著,保持著生前最后一刻的執(zhí)念。
少年蹲下身,顫抖著掰開那只冰冷的手,空蕩蕩的掌心讓他眼底最后一點微光也黯淡下去。
就在這時,池底傳來一陣極其細微,卻絕不容錯辨的震顫。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深處蘇醒。
原本幾乎凝滯的血水,竟開始緩慢地、繼而迅猛地朝著一個中心點旋轉。起初只是微弱的漣漪,眨眼間便化作湍急的暗流,在血池中央撕扯出一個巨大的、暗紅色的漩渦。
周遭的一切都被這股力量攫住,瘋狂地涌向漩渦中心。浮沉的殘肢、碎石像被無形巨手拖拽著,打著轉沉入那深不見底的漩渦。
少年的腳踝被水流死死纏住,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他慌忙伸手想去抓池壁,指尖卻只在濕滑、布滿血苔的石面上留下幾道無力的劃痕,整個人被那狂暴的吸力扯得幾乎跌倒。
少年紀伯宰“不行!”
他嘶吼著,僅存的力氣死死摳住池底一塊凸起的巖石,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指甲縫里瞬間滲出血絲。
水流像無數道冰冷的鐵索纏繞著他,拼命將他拖向死亡的深淵,浸滿血水的褲腳沉重異常,每一次掙扎都仿佛在與整個血池的重量抗衡。
就在他力竭即將松手的剎那,漩渦陡然一變。不再是單純的拉扯,轉而開始瘋狂地匯聚血液。
暗紅的血水被急速卷向深處,原本濃稠得化不開的猩紅,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褪色。
漩渦中心率先透出池底原本的淺褐,那抹干凈的色澤如同滴入污水的墨跡,迅速向外暈染、擴張,邊緣的血污層層剝落,露出下方青灰色的碎石。連空氣中令人作嘔的濃重腥氣,也奇跡般地淡去了幾分。
少年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怔忡。他看著那片不斷擴大的清澈水域,看著漩渦如同貪婪的巨口吞噬著最后的污穢,緊扣巖石的手略微松了些。
這絕非自然的異動……一定和那骷髏有關!
他不再盲目抵抗,反而順著水流的余勢,小心翼翼地朝著漩渦邊緣挪去。
清池的范圍越來越大,映照著遠處搖曳的營火,竟顯出幾分剔透的亮光。
少年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眼底的絕望被一種鮮活的、滾燙的希冀取代,連周身傷口的劇痛都在這一刻被遺忘。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有什么東西,正在那漩渦的盡頭等待著他。
腳下的碎石不再沾粘污血,露出了青灰的本色??諝馇逍碌米屗行┗秀?,只剩下漩渦轉動時巨大的“嘩啦”聲在耳畔轟鳴。
他的手臂微微發(fā)抖,目光如炬,死死鎖定了漩渦的最中心——那里水流最急,光芒也最盛,一點熟悉的、帶著溫度的猩紅光芒,正從水底穩(wěn)定地透出,如同迷航中指引方向的星辰。
越靠近,那紅光越是清晰。絕非池水反射的燈火,而是源自其本身的、蘊含著生命般熱意的血光,在水面下隨著激流輕輕搖曳。
少年的心跳驟然擂鼓,呼吸窒住——一定是那骷髏。他忍不住加快腳步,濺起的清澈水花打濕了褲腳,那涼意卻絲毫無法冷卻他心底翻涌的灼熱。
然而,就在他距離漩渦中心僅剩兩步之遙時,“嘭”的一聲悶響,一股無形卻堅實的力量猛地撞在他的胸口。
仿佛撞上了一堵完全透明的墻壁,他猝不及防地向后踉蹌,勉強穩(wěn)住身形。
那力量帶著一種奇異的暖意,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無法逾越的堅決。無論他如何奮力向前邁步,都像是被一道看不見的界限阻擋,連指尖都無法觸及那片近在咫尺的紅光范圍。
少年愣住了,眼底的希冀凝固了一瞬,隨即燃起更加偏執(zhí)的火焰。
他死死盯著那團在漩渦中安穩(wěn)懸浮、既不隨波逐流也不曾黯淡半分的血色光芒。他咬緊牙關,再次傾身向前,掌心緊緊貼上那層無形的屏障。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屏障之后傳來的,是與骨戒同源的、令他魂牽夢縈的溫暖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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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處而來的霧氣,如同活物般從池邊彌漫而來,帶著清冽濕潤的觸感,悄無聲息地纏繞上少年的腳踝。
起初只是幾縷飄渺的白絮,轉瞬之間便交織成一片厚重的、朦朧的紗幔,將整個血池溫柔又嚴密地包裹起來。
火光透過濃霧,化作一片片昏黃模糊的光斑。池壁的輪廓、少年的身影,都消融在虛白的背景里。唯有漩渦中心那團血色光芒,在霧中愈發(fā)顯得清晰、奪目,成為這混沌天地間唯一的路標。
少年立于霧中,掌心仍緊貼著那無形的屏障,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什么。
忽然,屏障之后的骨戒猛地爆發(fā)出強烈的光芒,那血色的光華化作無數道纖細而靈動的光絲,如同擁有生命般,輕易穿透了屏障,精準地纏繞上他空蕩蕩的左手斷口處,并引出斷指將其輕柔續(xù)上。
他渾身一僵,預想中的疼痛并未襲來,只感到斷指處傳來一陣久違的、令他幾乎落淚的熟悉暖流。看見完好如初的食指,不免松了口氣。
下一瞬,光絲開始了奇異的“牽引”。并非拉扯他的身體,而是從他體內深處,向外抽離著什么。
少年能清晰地感知到,某種與骨戒緊密相連、原本沉寂于他骨血之中的存在,正被這些光絲溫柔而堅定地喚醒,順著光絲構筑的橋梁,緩緩流向漩渦中心。
那是骷髏此前留在他體內,用以保護他生命的。此刻,它們正一寸寸脫離他的軀體,在血色光芒的籠罩下,于漩渦中心重新匯聚、塑形。
短短幾次呼吸之間,一副完整的、泛著溫潤白光的人類骨架,便在紅光中赫然浮現(xiàn)。那空洞的眼窩靜靜地望著少年,竟傳遞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溫和的意念。
少年看得癡了,眼眶不受控制地發(fā)熱發(fā)酸。還未等他理清這澎湃的心緒,漩渦中殘余的血水再次翻涌起來。
它們不再是污濁的暗紅,而是化作晶瑩透亮、蘊含著磅礴生機的血之氣,如同擁有自我意識般,順著白骨的縫隙蜿蜒而上。
血氣先是溫柔地包裹住肋骨,再沿著脊柱迅速蔓延,仿佛一位無形的織工,正在精心編織一件生命的華服。
轉眼之間,空洞的骨腔被新生的肌體填充,蒼白的骨骼上覆蓋上流暢的肌肉紋理與光滑的皮膚,青色的血管與銀色的經絡在其下隱約可見。
最后,如墨瀑般的長發(fā)由最精純的血氣凝聚而成,柔順地披散而下,垂落至肩頭。
周圍的霧氣似乎更濃了,在這片朦朧的純白之中,那道新生的身影逐漸變得清晰。
朦朧見,鬼燈一線,露出桃花面。
少女懸于清澈的水波與繚繞的霧氣之間。
她仿佛是用月魄凝鑄成了骨相,周身縈繞著一層薄霧般的清輝,連周遭的光落在她身上,都被濾去了鋒芒,只剩下柔和的暈染。
她的眉如同遠山籠罩著清晨的薄霧,眼眸形若飽滿的杏核,泛著清瑩澄澈的光芒,肌膚呈現(xiàn)玉瓷般的冷潤光澤,脖頸纖長優(yōu)雅,鼻梁挺拔若懸膽,鼻尖卻帶著一抹天然的柔弧,唇線柔和得像精心描畫。
冷冽之下,藏著動人的柔與艷,明而不灼,麗而不妖。
——
注:目前二人是惜惜相惜的互憐,紀伯宰對女主有一定的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