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安,平安的安。
戶口本上的名字旁邊,是父母飽含期許的注解,他們盼著我一生順?biāo)?,平平安安??蛇@寓意美好的兩個字,在我十九歲這年,卻像一道冰冷的詛咒。
街角算命攤的老先生,瞇著眼捻著胡須,在我掌心的紋路間逡巡良久,最后重重嘆了口氣:“小伙子,命格太弱,怕是活不過二十歲啊?!?/p>
周圍路過的人聞言哄笑,覺得這江湖騙子的話術(shù)老套又荒謬。我也跟著笑了笑,將那幾枚硬幣放在他面前的鐵盒里,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深秋的風(fēng)里。沒人信,包括我自己也曾嗤之以鼻。
直到市醫(yī)院腫瘤科的診斷書擺在面前,上面“胃癌晚期”四個黑體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指尖發(fā)麻。
主治醫(yī)生是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良久才輕聲開口:“沈安同志,回去吧,想吃點(diǎn)什么就吃點(diǎn)什么,想做點(diǎn)什么就做點(diǎn)什么,別想太多了?!?/p>
沒有長篇大論的病情分析,沒有聲淚俱下的家屬溝通,只有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和一句近乎宣判的“別想太多”。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就像花圃里那株被遺忘在角落的玫瑰,花瓣早已失了鮮活的紅,在冷風(fēng)中顫巍巍地掛著,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和凋零做最后的掙扎。
我把診斷書折好,塞進(jìn)了大衣內(nèi)側(cè)的口袋,那里貼著我的皮膚,能感受到紙張上傳來的、和我心跳一樣冰冷的溫度。
走出醫(yī)院大門,晚秋的風(fēng)裹挾著枯葉打在臉上,有點(diǎn)疼。我摸出手機(jī),屏幕上跳動著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備注——沈敘。
我的指尖在屏幕上懸停了很久,最終還是按下了鎖屏鍵。
沈敘,我的哥哥。
我愛他,愛到骨髓里,愛到明知這份感情不被世俗容忍,卻依舊像飛蛾撲火般沉淪。可這份愛,是我不能說出口的秘密,是會將我們兩人都灼傷的火焰。
我走到街角的公共電話亭,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喂?”電話那頭傳來沈敘略帶不耐煩的聲音,背景音似乎是鍵盤敲擊的聲響,“什么事?我在忙?!?/p>
我深吸一口氣,將到了喉嚨口的咳嗽硬生生壓下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又卑微:“哥,我們能再見一面嗎?”
我像個虔誠的信徒,渴望得到神明的垂憐,哪怕只有一瞬。
“沈安,”沈敘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斥責(zé),“我說過多少次了?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不正常的關(guān)系!我是你哥,你這是??!是心理疾病!你能不能別再用這種奇怪的語氣跟我說話?”
他的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zhǔn)地刺穿了我所有的偽裝和希冀。
我握著聽筒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電話亭斑駁的玻璃外,落葉還在不停地打著旋兒落下。
我知道,神明的目光從未落在我身上,他被層層枝葉阻隔,看不見我在這荒蕪角落里的掙扎與凋零。
“……知道了?!蔽逸p輕掛斷了電話,將臉埋進(jìn)掌心,壓抑了許久的咳嗽終于忍不住爆發(fā)出來,一聲接著一聲,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口袋里的診斷書被我攥得皺巴巴的,上面的字跡模糊成一片。
沈安,平安的安。
原來,平安二字,于我而言,竟是如此奢侈。而那活不過二十歲的預(yù)言,或許,真的要應(yīng)驗了。
只是這一次,我連最后見他一面的奢求,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