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序

初夏的傍晚，陽光斜斜地照在校門口的奶茶店招牌上，"避風塘"三個字在夕陽下泛著暖光。剛放學的高中生們?nèi)齼蓛傻鼐墼谛ｉT口，不少人手里還拿著當時最流行的紅米手機。

"晝序，這邊！"

喬默衍站在校門外的梧桐樹下招手，他校服外套隨意地系在腰間，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段晝序正低頭看著手里的三星Note，聽到聲音抬起頭，淺色中山裝校服襯得他身形挺拔。"馬上，"他轉(zhuǎn)頭對身邊的喬盛說，"你剛才說的那道題，我晚上把解題步驟拍下來發(fā)你微信。"

喬盛扶了扶眼鏡，手里還攥著物理課本："晝序哥，那就這么說定了！我姐非說這道題超綱了......"

"本來就是超綱題。"喬琳琳利落地把長發(fā)扎成馬尾，掏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眼時間，"都五點半了，再不去吃飯，晚自習要遲到了。"

四人熟門熟路地走向?qū)W校后門的小吃街。這條街上到處都是賣手抓餅、關(guān)東煮的小攤，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

"今天去哪家？"喬默衍轉(zhuǎn)頭問道，"聽說新開了家麻辣香鍋。"

喬盛立刻搖頭："不行不行，上次吃完第二天就長痘了。還是去老地方吧。"

段晝序輕笑："你是怕下周的月考考不好，又怪到麻辣香鍋頭上？"

"晝序哥！"喬盛不好意思地撓頭，"我是那種人嗎？"

"你是。"喬琳琳毫不留情地揭短，"上次期中考試前吃了燒烤，沒考好非說是燒烤的錯。"

說笑間，他們走進了常去的那家面館。老板娘顯然已經(jīng)認識他們："老樣子？兩碗牛肉面，一碗炸醬面，一碗素面？"

等面的間隙，喬盛又從書包里掏出習題冊："晝序哥，這道函數(shù)題......"

段晝序接過習題冊，從胸前的口袋里取出鋼筆，在草稿紙上畫起函數(shù)圖像。"你看，這里要分類討論......"他的筆尖在紙上流暢地移動著，偶爾有陽光透過窗戶照在筆桿上，反射出細碎的光。

喬默衍拿出手機："我拍下來，晚上回去還能看。"

"你們也太用功了吧？"喬琳琳無奈地說，"吃飯都不消停。"

"這叫見縫插針。"喬盛頭也不抬，"你以為誰都像你，數(shù)理化那么好？"

面很快上來了。四個人邊吃邊聊著最近的熱門話題。

段晝序安靜地吃著面，偶爾加入話題："聽說下周要開運動會了。"

"對??！"喬琳琳眼睛一亮，"我報了百米。默衍哥，你今年還跑三千米嗎？"

喬默衍點頭："老項目了。晝序，你還是負責后勤？"

"嗯。"段晝序輕輕吹散面湯的熱氣，"在主席臺幫忙播報成績。"

吃完飯，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晚自習的鈴聲即將響起，學生們開始往教室走。教學樓里傳來此起彼伏的QQ消息提示音，走廊里還能聽到有人在討論昨晚英雄聯(lián)盟的比賽。

晚自習下課時已經(jīng)九點多。初夏的夜風帶著些許涼意，吹動著道路兩旁的梧桐樹葉。路燈在柏油路上投下昏黃的光暈，幾個晚歸的學生騎著自行車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車鈴叮當作響。

"下周就要月考了，"喬盛哀嘆，"我感覺我物理要完。"

喬琳琳拍了他一下："現(xiàn)在知道著急了？早干嘛去了？"

段晝序溫和地說："周末可以來我家復習。"

"真的嗎？"喬盛立刻來了精神，"那說定了！"

就在這時，段晝序突然停下腳步，側(cè)耳傾聽著什么。喬默衍也跟著停下來："怎么了？"

"你們聽......"段晝序示意大家安靜。

從旁邊一條昏暗的小巷里，隱約傳來壓抑的啜泣聲。巷口堆著幾袋垃圾，一個破舊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宣傳牌斜靠在墻邊。

喬琳琳下意識地抓緊了書包帶："什么聲音？"

段晝序率先轉(zhuǎn)身走進小巷，喬默衍緊隨其后，兩個高中生也跟了上去。巷子很窄，墻面上貼滿了各種小廣告，有"寬帶辦理"的，有"租房信息"的，還有已經(jīng)褪色的"辦證"廣告。

在巷子盡頭，一個瘦弱的身影蜷縮在角落里。借著遠處路燈透進來的微弱光線，能看見對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身上布滿傷痕。

"你還好嗎？"段晝序在距離對方幾步遠的地方蹲下身，聲音放得很輕。

那個身影猛地顫抖了一下，抬起頭來。凌亂的劉海下，一雙寫滿恐懼的眼睛正望著他們，蒼白的嘴唇微微發(fā)抖。

喬默衍已經(jīng)掏出手機："傷得這么重，報警，還要叫救護車。"

喬琳琳從書包里拿出一包心相印紙巾，小心翼翼地遞過去："先擦擦臉吧？"

少年只是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把臉埋得更深了。

警察和救護車很快趕到。在閃爍的警燈映照下，醫(yī)護人員小心地檢查著少年身上的傷勢。警察嘗試詢問他的信息，但他始終一言不發(fā)，只是不住地發(fā)抖。

"這可怎么辦？"年輕的警察有些為難地看著縮在救護車角落里的少年。

段晝序沉默片刻，輕聲說："如果暫時找不到他的家人，可以先住我家。我爸媽都在家。"

微風帶著些許涼意，吹動著道路兩旁的梧桐樹葉。路燈在柏油路上投下昏黃的光暈，幾個晚歸的學生騎著自行車從身邊經(jīng)過，車鈴叮當作響。

段晝序領(lǐng)著身后那個沉默而傷痕累累的身影，走在回自家小院的路上。那是一棟帶著小庭院的舊式住宅，暖黃的燈光從窗戶里透出來，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安寧。

推開虛掩的院門，玄關(guān)的燈還亮著。聽到動靜，一個系著圍裙、面容溫潤的男子從里間快步走了出來，他身上還帶著些許廚房里沾染的暖意和淡淡清甜的氣息。這是段晝序的爸爸，晝顏。

“小序回來啦？今天晚了些……”晝顏的話音在看到段晝序身后那個陌生少年時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少年破損臟污的衣物、裸露皮膚上刺目的青紫，以及那雙寫滿驚惶與不安的眼睛上，溫潤的眸子里瞬間溢滿了震驚與毫不掩飾的心疼。

“這孩子是……？”

“爸，”段晝序側(cè)身讓出身后的少年，聲音放得很輕，帶著安撫的意味，“我們放學路上在小巷里遇到他的，他受傷了，叫理理。暫時……找不到家人。”

幾乎是同時，客廳里傳來腳步聲。段晝序的父親，段成強，聞聲走了出來。他身形高大，帶著一種經(jīng)年累月沉淀下來的穩(wěn)重感，此刻眉頭微微蹙起，目光銳利卻并不迫人，迅速掃過現(xiàn)場，最后定格在理理身上那顯而易見的傷痕上。他眼神一沉，那是一種看到不該出現(xiàn)在孩子身上的苦難時所流露出的沉痛。

“怎么回事？”段成強的聲音比平時更低沉了幾分，帶著詢問，但更多的是一種關(guān)切的凝重。

段晝序簡要將發(fā)現(xiàn)理理的經(jīng)過，以及報警和去醫(yī)院處理傷口的情況說了一遍。

“哎呦，可憐的孩子……”晝顏已經(jīng)幾步上前，他沒有貿(mào)然去碰觸理理，只是彎下腰，讓自己的視線與理理齊平，臉上帶著一種柔軟而真誠的憂色，“身上還疼不疼？那些壞人都被警察帶走了嗎？別怕啊，到這里就安全了?！?他的聲音溫柔，像哄著受驚的小動物。

理理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身體依舊緊繃，低著頭，不敢看人，手指緊緊攥著那件過于寬大的、段晝序臨時給他披上的校服外套的衣角。

段成強沒有說話，他轉(zhuǎn)身走向客廳的柜子，拿出了家用醫(yī)藥箱，動作熟練地找出碘伏、棉簽和干凈的紗布，然后走回來，將藥箱輕輕放在一旁的矮柜上。他看向理理的目光充滿了復雜的情緒，那是一種成年男性看到弱小被欺凌時產(chǎn)生的憤怒，但更多的，是對于眼前這個具體孩子所遭受痛苦的深切憐憫。

“先別圍著他，”段成強對家人說道，聲音放緩了許多，“讓孩子喘口氣?！?他示意大家都稍退開些，給予理理一些空間。

晝顏會意，立刻轉(zhuǎn)身往廚房走，聲音依舊放得又輕又柔：“對對，先緩一緩。餓不餓？我晚上煲了湯，還溫在灶上，給你盛一碗暖暖身子好不好？小序，你先帶……帶理理去沙發(fā)上坐，那邊暖和?！?/p>

段晝序點了點頭，對理理輕聲說：“跟我來，這邊坐。”

理理猶豫了一下，腳步有些虛浮地跟著段晝序挪到客廳的沙發(fā)邊，卻只敢挨著邊緣坐下，背脊挺得筆直，仿佛隨時準備逃離。

段成強沒有立刻靠近，他站在幾步外，看著理理，語氣沉穩(wěn)而可靠：“孩子，你叫理理，是嗎？我叫段成強，這是晝顏。這里是我們的家。你身上的傷，醫(yī)生處理過了，但有些地方可能還需要再上點藥，家里有藥箱，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幫你再看看。” 他頓了頓，補充道，“或者，你想先洗個熱水澡？換身干凈衣服？”

晝顏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從廚房出來，小心地放在理理面前的茶幾上，湯碗旁邊還放著一小碟精致的點心。他看著理理低垂的腦袋和單薄的肩膀，眼圈有些發(fā)紅，忍不住低聲對段成強說：“你看這孩子瘦的，這身上……這得是遭了多大的罪啊?！?/p>

段成強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晝顏的手臂，無聲地安撫著。他的目光再次回到理理身上，那份心疼幾乎要滿溢出來，但他克制著，只是用盡可能平和的聲音說：“理理，在這里你不用害怕。先把這里當成一個臨時落腳的地方，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等你好些了，我們再慢慢商量，好嗎？”

理理始終低著頭，但緊繃的肩膀幾不可查地微微松動了一絲。他沒有去碰那碗湯，也沒有回應(yīng)任何話，只是長時間壓抑的、細微的顫抖，似乎在這樣的氛圍里，稍稍平息了一點點。暖黃的燈光籠罩著他。

晝顏見理理沒有動靜，便悄悄對段晝序使了個眼色。段晝序會意，輕聲說：“爸，父親，我先去給理理準備一下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p>

“去吧，”段成強點頭，“把我的那套新睡衣拿來，還沒穿過的。”

段晝序離開后，客廳里陷入了一陣短暫的安靜。理理依舊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整個人像是驚弓之鳥。

晝顏沒有催促他喝湯，而是輕輕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fā)上，保持著一段安全的距離，用閑聊般的溫和語氣說：“這湯里放了點山藥和茯苓，最是安神養(yǎng)胃了。小序高三課業(yè)重，我常給他煲這個。現(xiàn)在天氣慢慢熱了，喝點溫補的反而舒服?！?/p>

他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家常的暖意，沒有任何壓迫感，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耐心地安撫。

段成強則走到窗邊，將窗簾稍稍拉攏，擋住了外面沉沉的夜色，只留下足夠室內(nèi)的光線流淌。他轉(zhuǎn)過身，看著理理單薄的背影，沉聲開口，語氣里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篤定：“警察那邊我們會保持聯(lián)系。你在這里很安全，沒有人能再來傷害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身體養(yǎng)好。”

這時，段晝序拿著干凈的毛巾和一套深藍色的棉質(zhì)睡衣回來了。他將衣物放在沙發(fā)扶手上，對理理說：“熱水已經(jīng)放好了。浴室在那邊，”他指了指走廊的方向，“需要我?guī)氵^去嗎？”

理理終于有了些許反應(yīng)，他極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段晝序，又迅速低下頭，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

段晝序沒有多言，只是安靜地走在前面引路。理理遲疑地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跟了上去。

看著兩人消失在走廊盡頭，晝顏才輕輕嘆了口氣，眼中滿是心疼：“成強，你看那孩子身上的傷……還有那眼神，我看了心里真難受?！?/p>

段成強走到他身邊，攬住他的肩膀，無聲地給予支持。他的眉頭也緊緊鎖著：“嗯，不是一般的磕碰。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明天我再詳細問問小序情況，也要和負責的警官溝通一下。這孩子……怕是吃了不少苦?！?/p>

過了一會兒，浴室傳來了隱約的水聲。

段晝序回到客廳，低聲對兩位長輩說：“他進去了。我把東西都放在門口了。”

“好，”晝顏點點頭，又關(guān)切地問，“小序，你們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具體是什么情況？他……有說過什么嗎？”

段晝序搖搖頭：“他一直很沉默，幾乎沒說話。問名字，也只是很小聲地說了‘理理’兩個字?？雌饋矸浅：ε氯丝拷！彼D了頓，補充道，“喬默衍他們已經(jīng)先回家了，我跟他們說了情況。”

“做得對。”段成強贊許地看著兒子，“遇到這種事，能幫一把是一把。今晚就讓他安心住下，一切等他情緒穩(wěn)定些再說?！?/p>

水聲停了。又過了好一陣子，浴室的門被輕輕拉開一條縫。理理換上了那套對他來說過于寬大的睡衣，袖子卷了好幾折，露出纖細的手腕。洗去污垢的臉上，傷痕顯得更加清晰，但也透出原本清秀的輪廓。濕漉漉的銀色短發(fā)貼在額前，讓他看起來更加脆弱。

他站在走廊陰影里，有些無措，不敢走進明亮的客廳。

晝顏立刻站起身，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柔聲道：“洗好了？是不是衣服太大了？沒關(guān)系，先將就一晚?？靵?，湯還溫著，多少喝一點，暖暖身子好睡覺。”

段成強也放緩了語氣，像是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客房已經(jīng)收拾好了，就在小序房間隔壁。要是晚上害怕，或者哪里不舒服，隨時叫我們，或者找小序都可以，我們都在?！?/p>

理理站在原地，手指緊緊抓著過長的睡衣下擺，目光飛快地掃過客廳里三張帶著關(guān)切的臉龐。那碗熱氣騰騰的湯，那干凈柔軟的衣物，還有這些陌生人眼中毫不作偽的擔憂和善意……這一切與他之前的經(jīng)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鼻尖一酸，迅速低下頭，努力壓抑著翻涌的情緒，最終還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沙發(fā)邊，卻沒有坐下。

段晝序?qū)胪媲巴屏送疲骸靶⌒臓C?！?/p>

理理盯著那碗散發(fā)著淡淡藥膳香氣的熱湯，猶豫了很久，才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捧起了溫熱的瓷碗。他沒有立刻喝，只是感受著那溫度透過碗壁傳遞到冰涼的手心。

離序最新章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