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七年了。兩千多個日夜的相處,看著她如何在朝堂詭譎和江湖風波中艱難周旋,看著她如何背負著廣陵王的職責踽踽獨行,甚至……在落霞坡,看到她即將殞命的瞬間,那幾乎沖破他所有理智和偽裝的、源自本能的行動……
那僅僅是出于“職責”嗎?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廣陵王看著他眼中翻涌的復雜情緒,看著他掙扎與痛苦的細微表情,心中那根緊繃的弦,似乎被輕輕撥動了一下。她沒有再逼問,只是緩緩站起身。
“傅融,”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這世道,魑魅魍魎太多,真心太少。本王身邊,能托付后背的人,不多?!?/p>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他依舊蒼白的臉和緊抿的嘴唇。
“你的傷是因我而起。這份情,我記下了?!闭f完,她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小院。
她沒有要求他立刻表態(tài),沒有逼迫他交出所謂的“真心”。她只是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顆石子。至于能激起多大的漣漪,能否沖開那堅固的心防,她不知道。但她必須這么做。
在對抗那未知的、龐大的黑暗時,她需要盡可能多的、真實的力量。而傅融,無論他背后隱藏著什么,他在落霞坡展現(xiàn)出的舍身相護,是真實不虛的。這就值得她冒一次險,去嘗試撬動那可能的、名為“信任”的支點。
傅融獨自坐在石凳上,久久沒有動彈。陽光漸漸西斜,將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長。廣陵王最后那句話,如同魔咒,在他耳邊反復回響。
“能托付后背的人,不多……”
他緩緩抬起手,按住依舊隱隱作痛的傷口位置,那里包裹的紗布下,是險些奪走他性命的毒刃留下的痕跡。
信任嗎?
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畫面——幽暗的密室,跳動的燭火,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向他下達著無法抗拒的指令……
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體內撕扯,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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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陵王回到書房,心情并未因與傅融的交談而輕松多少。信任的建立艱難而漫長,而敵人卻不會給她太多時間。
她鋪開紙張,開始將最新的線索——劉賢、印泥、布告延遲、趙荀、李煥、丙字號倉庫、灰色碎布標記、西域商隊——逐一列出,試圖勾勒出敵人行動網(wǎng)絡的一角。
這個網(wǎng)絡顯然層級分明。劉賢是最底層的信號接收與傳遞者;趙荀、李煥可能是中間環(huán)節(jié),負責將信息擴散或轉化為具體行動指令;而那個貨郎,以及即將入城的西域商隊中的接頭人,則是執(zhí)行層。
那么,更高層呢?是誰在向劉賢發(fā)出最初的指令?是通過那只腳環(huán)有特殊標記的信鴿嗎?信鴿的來源又是哪里?
她正凝神思索,書房門被輕輕敲響。
“進來?!?/p>
一名心腹密探躬身入內,呈上一份密函:“樓主,您之前讓查的,關于劉賢之子劉暉在外游學的情況,有消息了。”
廣陵王接過密函,迅速展開。上面記載著劉暉近半年的行蹤,似乎并無異常,一直在江南幾個著名的書院之間游歷求學。直到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小字上——
“據(jù)查,劉暉于兩月前,在秣陵曾與一神秘人短暫接觸,隨后其居住的客棧失火,賬房先生意外身亡,劉暉受驚,提前結束游學,已于十日前啟程返回廣陵。”
秣陵?神秘人?客棧失火?賬房先生意外身亡?
廣陵王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
秣陵!那是……袁氏的地盤!
袁基!
那個總是帶著溫潤笑意,眼神卻深不見底的袁氏長公子!在多次循環(huán)的記憶中,他扮演的角色往往最為復雜難辨,有時是盟友,有時是幕后推手,有時……是微笑著遞上毒酒的劊子手!
劉賢的兒子在袁氏的地盤上,與神秘人接觸后,就發(fā)生了“意外”?這是巧合?還是……警告?或者說,是控制劉賢的手段?
如果幕后黑手與袁基有關……或者干脆就是袁基本人……
廣陵王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她之前的推測,或許還是將對手想得簡單了。這不僅僅是一個隱藏在暗處的組織,它可能牽扯到當世最頂尖的世家門閥,牽扯到朝堂之上最激烈的權力傾軋!
她看著紙上袁基的名字,那溫文爾雅的形象背后,仿佛浮現(xiàn)出一張巨大而猙獰的網(wǎng),正向她籠罩而來。
但這一次,她沒有感到恐慌,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冷靜。
敵人終于露出了更多獠牙。
那么,接下來,就該輪到她了。
她拿起筆,在“西域商隊”和“袁基”之間,畫上了一條粗重的線。
明日,商隊入城。好戲,才剛剛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