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指尖摩挲著腰間系著的和田玉佩,玉質溫潤,卻不抵心底的寒涼。
他倚在養(yǎng)心殿偏殿的廊下,望著檐外飄飛的柳絮飛雪,思緒早已纏上那些盤桓多年的舊事。
這些念頭并非一朝一夕冒出來的。
自打他第二次被廢黜太子之位,幽居咸安宮的那些日夜,孤燈之下,他把朝堂上的樁樁件件都翻來覆去地捋過。
世家大族的勢力,早已像盤根錯節(jié)的老樹根,深深扎進了大清里。
皇阿瑪當年念及宗室勛貴有功,開放國庫讓他們借貸周轉,原是一片體恤之心,可到頭來呢?
那些世家子弟一個個富得流油,府邸里金山銀山堆著,出門前呼后擁,到了皇阿瑪跟前卻哭得比誰都慘,一口一個“家境艱難”“入不敷出”。
他想起當年分管工部時的窘境。
修河堤、建營房,哪一樣不需要真金白銀?
他三番五次遞折子到戶部,請求撥款,得到的永遠是“國庫空虛,暫難支撐”的回復。
可轉頭就聽聞,戶部尚書的公子在京城最大的戲樓里一擲千金,為博美人一笑,連整個戲班都包了下來。
兵部那邊更是難,邊防將士的軍餉拖了三個月未發(fā),冬日的寒衣也遲遲未能送達,可那些手握兵權的世家將領,卻還在私下里購置田產,擴建莊園。
胤礽輕輕嘆了口氣,玉扳指在指間轉了個圈。這些彎彎繞繞,他何嘗不清楚?
世家各族相互聯姻,利益捆綁,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皇阿瑪不是不想整治,只是投鼠忌器,怕動了根基,反而引發(fā)更大的動蕩。
他當年身為太子,也曾想過要革除弊病,可每次剛有動作,就被各方勢力聯手阻撓,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可比起這些朝堂紛爭,更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宜修。
那個烏拉那拉氏的格格,他是見過的。
當年選秀時,她站在德妃身后,低眉順眼,性子沉靜得像一潭深水。
后來她也隨之嫁入雍親王府,成了老四的側福晉。
胤礽記得,宜修的才情并不輸于太子妃,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更難得的是,她更懂些管家理事的門道,將雍親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前世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涌來。
他記得宜修是如何為老四籌謀的。
為了幫老四拉攏朝臣,她不惜動用自己娘家的勢力。
為了替老四打理好后宅,讓他無后顧之憂。
她嘔心瀝血,甚至為了老四的名聲,她甘愿背上善妒的罵名,暗中打壓那些可能威脅到他的側妃。
可老四呢?
胤礽閉上眼,腦海里浮現出弘暉那張小小的臉。
那是宜修唯一的孩子,粉雕玉琢,十分可愛。
當年弘暉染上高熱,宜修哭得肝腸寸斷,跪求老四請最好的太醫(yī)來看診,可老四當時正忙著爭奪皇位,心思全在朝堂上,竟只是派了個府里的太醫(yī)敷衍了事。
最后,弘暉沒能挺過來,小小的身軀被裹在白布中抬出時,宜修當場就暈了過去。
他實在想不通,宜修那般聰慧的女子,為何偏偏對老四這般死心塌地?
她為他付出了那么多,甚至連自己的親兒子都沒能保住。
可老四登基后,最先冊封的是純元為嫡后,而后是年羹堯的妹妹為貴妃,對宜修也只是按部就班地晉封,從未有過半分特殊的恩寵。
到最后,宜修落得個病逝于景仁宮的下場,臨死前,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