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次！一次次！一次又一次！

林青的肩膀再一次狠狠地撞擊在那扇銹蝕、沉重的鋼鐵之門上！

砰?。。。?！

巨大的悶響在空曠的鋼鐵廠深處回蕩，伴隨著骨骼和肌肉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每一次撞擊都震得林青五臟六腑移位，牙關(guān)咬得咯吱作響，腥甜的液體涌上喉頭又被他狠狠咽下。汗水混雜著泥污和肩頭摩擦破皮流出的血水，浸透了他單薄的衣服。

鎖在腳踝上的電子腳鐐冰冷沉重，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沈心無處不在的掌控和迫近的危險。門栓的金屬連接處早已被雨水侵蝕得銹跡斑斑，卻頑強(qiáng)得如同沈心的意志，紋絲不動！

“開啊！給老子開啊——！”

林青像一頭徹底瘋狂的困獸，喉嚨里爆發(fā)出夾雜著血腥氣的嘶吼！絕望如同冰冷的湖水，已經(jīng)淹到了他的脖子！眼前巨大的鐵門不僅僅是一扇門，它是隔絕他與自由的最后屏障，是沈心那華麗囚籠最堅實的地基！撞不開它，之前所有的忍耐、所有的謀劃、所有的傷痛……都將成為泡影！他將被重新拖回那個令人窒息的、被視作寵物豢養(yǎng)的地獄！

視線因撞擊的眩暈而模糊，耳中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臟撞擊胸骨的擂鼓聲。世界仿佛縮小到只剩下他和面前這堵冰冷的、拒絕開啟的鐵壁！希望正從他被汗水迷住的眼睛里一絲絲流逝……

“開——！”

就在意識即將被疲憊和絕望徹底吞噬前的零點一秒！最后積蓄的、源自瀕死反擊的所有力量——來自于對自由呼吸的極致渴望，對沈心囚籠的刻骨憎恨，對他父母鮮血未能守護(hù)干凈的黑暗世界的憤怒——這股力量從身體最深處，從他被打磨到極限的靈魂廢墟里，如同壓抑千年的火山，轟然引爆！

他發(fā)出一聲非人的咆哮！身體不再是撞擊，而是如同一顆被點燃了推進(jìn)器的火箭彈，用整個身體的重量、沖力和那股毀滅性的意志力，將自己化作一枚人形的攻城錘，向著那最后的銹蝕節(jié)點——門栓附近腐蝕最嚴(yán)重的部分——決絕地、義無反顧地撞去！

咔嚓！——嘎吱——轟?。。?！

刺耳的金屬呻吟撕裂了暴雨的喧囂！銹蝕沉重的鐵門在巨大的沖擊力下竟然像脆的像巧克力板一樣被撞成一塊一塊的碎片！ 林青并沒有注意到這離奇的事。

他像一枚被壓抑到極限的子彈，狠狠將自己“射”了出去！撞破風(fēng)雨的屏障！沉重的雨點如同億萬顆冰冷的子彈砸在他臉上、身上，帶來微痛卻又奇異的、新生的刺激感！每一次呼吸都貪婪地吞咽著冰冷的、濕透的空氣，它們涌入干涸的胸腔，帶來一股近乎灼燒的快感——那是自由的味道！是掙脫枷鎖后血脈僨張的狂喜！

“呼…呼呼……”他踉蹌一步，身體因劇烈的奔逃和突然釋放的力量而微微發(fā)軟，肺部如破風(fēng)箱般發(fā)出嘶鳴，腳踝被劃破的傷口在泥水里傳來尖銳的刺痛。但這些都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了！身體深處奔涌的熱流蓋過了一切寒冷和痛楚！他的雙眼在黑暗中因極致的興奮而圓睜，瞳孔里反射著遠(yuǎn)處模糊的城市微光，仿佛看到了通往解脫、新生的康莊大道！

出來了！他真的出來了！甩掉了那該死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鐐銬和追蹤信號！把沈心和她那華麗的囚籠都甩在了身后那片巨大的、黑暗的鋼鐵墳?zāi)估铮?/p>

一抹近乎癲狂的笑容在他沾滿泥水的嘴角綻放開來，混合著粗重的喘息，像一頭終于逃出生天的困獸發(fā)出了無聲的咆哮。力量感充斥著四肢百骸，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轟響！掙脫了！終于！那壓抑、絕望、被鎖鏈摩擦尊嚴(yán)的日日夜夜……此刻都被這冰冷的、自由的暴雨沖刷得暫時模糊！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泥漿，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快意和不顧一切的沖動，抬腳就要向著工廠外更開闊、更未知的黑暗地帶沖去——只要再跑遠(yuǎn)一點，再快一點……

然而——

腳步剛邁出不足半米，一股極寒的、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恐怖預(yù)感毫無征兆地從脊椎尾骨急速攀升，瞬間麻痹了他的四肢！那種感覺，比他身陷冰窖時感受到的寒意還要刺骨千倍！仿佛有一雙來自深淵的眼睛，自他逃出鐵門的第一秒起，就穿透這無邊的黑夜與雨幕，牢牢釘死了他！

林青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流動，心臟從萬丈狂喜的高空驟然墜落！他猛地頓住身形，僵硬地、極其極其緩慢地抬起頭，像一個上了發(fā)條的木偶被人生生扳轉(zhuǎn)，視線不受控制地向鐵門側(cè)前方的陰影中看去。

那里，距離他不足十步。

暴雨如注，在慘淡的街燈和鋼鐵廠自身巨大的陰影交界處，勾勒出一個靜默佇立的、近乎完美的剪影。

黑發(fā)如夜。被暴雨徹底打濕，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頰兩側(cè)，雨水順著下頜線不斷滴落。她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暗紅色修身風(fēng)衣（在夜色下近乎純黑，只顯露出血色邊緣），如同從黑暗中凝聚而成的女王。她沒有打傘，毫不在意這場大雨的沖刷，仿佛只是這片雨夜的主宰者。

吸引林青全部注意力的，是那即使在昏暗光線下也如燃燒般的赤紅眼眸。

沈心！

她就站在那里！無聲無息！仿佛亙古以來便佇立于此！沒有驚怒的嘶喊，沒有慌亂的追趕，甚至沒有一個多余的動作。她的雙手隨意地插在風(fēng)衣口袋里，姿態(tài)甚至帶著一種閑庭信步般的從容。只是那雙赤紅的眼眸，冰冷的、不含一絲人類情感地穿過密集的雨幕，精準(zhǔn)無比地鎖死了他。

如同鎖定一只可悲地以為自己已經(jīng)逃脫了蛛網(wǎng)的飛蛾。

那一刻，林青感覺自己的心臟，那顆剛剛還因狂喜而瘋狂跳動的器官，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然后……被碾碎了！冰冷！死寂！絕望！

剛才奔涌全身的滾燙熱血，瞬間逆流，凍結(jié)成萬載不化的寒冰！臉上那劫后余生的笑容凝固、龜裂，最終被一種連靈魂都被徹底看透、碾碎的驚駭所取代！一股冰冷的恐懼順著骨髓急速蔓延至全身，連帶著小腿肚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起來。

出來了？

不！

那只是個可笑的幻覺！他從未真正逃脫！他甚至可能……從未脫離過她的視線！

剛才那短暫幾秒的狂喜、掙扎的勝利感、對未來的虛幻期許，此刻就像一個巨大的、脆弱無比的肥皂泡，被沈心那雙熔金般的紅瞳輕輕一瞥——便“?！钡匾宦曒p響，徹底破滅！留下的只有粘膩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泥濘現(xiàn)實！

身體因極度的沖擊和恐懼而微微佝僂，像一株在寒風(fēng)中瞬間枯萎的野草。腳踝傷口的疼痛此刻變得異常清晰，尖銳地提醒著他：剛才的一切搏命掙扎，一切痛楚忍耐，在沈心這絕對掌控的姿態(tài)面前，是何等的徒勞和……可笑！

雨水冰涼地沖刷著身體，卻洗刷不掉他骨髓深處泛起的、源自被絕對力量壓制的、令人作嘔的絕望！他就像一只自以為飛出了金絲籠的鳥兒，卻一頭撞在了早已在籠外等候的、冰冷的玻璃幕墻上！

沈心的身影在雨幕中清晰、冰冷，紋絲不動。那雙熔金的紅瞳，如同一座無形的銅墻鐵壁，將林青剛剛邁出的、通向自由的半步徹底封鎖、碾碎！

“逃？”沈心的聲音穿透雨幕，不高，卻帶著金屬刮擦般的質(zhì)感，清晰地鉆進(jìn)林青耳朵里，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他心上，“阿青，你真以為我的‘家’，是你能想走就走的么？”

驚駭像冰冷的電流瞬間麻痹了林青的四肢！他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到的！更不知道她為什么沒有第一時間按下那該死的警報器！是在欣賞他的徒勞掙扎？還是……在等他失??？

絕望催生出最后的瘋狂！林青不再猶豫，用盡全力狂奔起開！突然 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狠狠撞在他的肋側(cè)！是槍托？還是金屬棍？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一黑，窒息感瞬間攫取了他，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重重摔進(jìn)廠外泥濘的水洼！

冰冷的泥漿包裹住他，后背上的靴子壓得他喘不過氣。屈辱、劇痛和絕望淹沒了他。他像一個笑話，以為掙脫了鎖鏈，卻撞進(jìn)了更嚴(yán)酷的圍捕。

“跑?。　蹦莻€踩著林青后背的壯漢惡狠狠地開口，靴子又碾了一下，引來林青一聲痛苦的悶哼。

“夠了?！鄙蛐牡穆曇繇懫?，冰冷，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絕對的權(quán)威。

壓迫在后背的力量驟然消失。林青嗆咳著，掙扎著想要撐起身體。下一秒，一雙冰冷的手卻從上方伸來，粗暴地抓住了他的衣領(lǐng)和前襟，猛地用力！

“唔！”

他被那股力量硬生生地從泥水里拖扯起來，雙腳勉強(qiáng)踏在濕滑的地面上，卻又因肋骨的劇痛幾乎站立不穩(wěn)，只能被迫依靠那只揪著他前襟的手維持平衡。視線透過被雨水和泥污模糊的鏡片，被迫撞進(jìn)那雙近在咫尺的熔金紅瞳。

雨水順著她赤紅色般的發(fā)絲蜿蜒而下，在她蒼白得近乎易碎的臉頰上肆虐。那雙眼睛里的火光似乎燃燒得更加熾烈，緊抿的唇線透出極致的失望和隱忍的暴怒。她的氣息拂過他的臉，冰冷如夜風(fēng)。

“林青，”她的聲音很低，卻如同冰冷的鋼絲絞緊了他的神經(jīng)，“告訴我你為什么非要逃離我？為什么不在我身邊呆著！”

“為什么？！”劇痛和憤怒給了林青嘶吼的力氣，他幾乎將唾沫星子噴濺在她冰冷的臉上，“你，沈心，你就是個畜生，你知不知道你販賣毒品害死了多少人？你販賣孩子毀了 多少家庭！” 他猛地掙動：“我的父母就是讓你這種人害死的，我的童年就是讓你這種人給毀的！在你身邊只會令我作嘔！”

沈心的手下意識地收緊，指甲幾乎要透過濕透的布料掐進(jìn)他的皮肉里。但僅僅是一瞬，她的紅眸就被被更深的、如同永凍冰層般的陰郁和戾氣覆蓋。

“呵呵”她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危險的低啞“你之前不是說過無論我怎么樣你都不會討厭我會一直待在我身邊的嗎。”

“是我當(dāng)時沒看出來！你裝作一個小女生來接近我欺騙我的感情！”林青忍著痛，一字一句地吐出冰渣，眼中燃燒著被背叛的火焰，更有源自父母鮮血的憎惡，“誰曾想你是沈大老板……跟那些蛀蟲做交易！跟毀掉無數(shù)家庭、害死像我父母那樣緝毒警的東西做交易，是被法現(xiàn)之后還要把我關(guān)起來折磨的惡魔！”

“欺騙？惡魔？”沈心忽然短促地、神經(jīng)質(zhì)地笑了，一聲像碎冰刮擦玻璃，刺耳又冰冷。

“我騙你感情？”

沈心的笑聲戛然而止，那雙熔金的紅瞳驟然收縮，像被人兜頭澆了盆冰水。她踉蹌著后退半步，濕透的發(fā)梢滴下的雨水混著眼淚砸在泥地上，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委屈，此刻正順著血管燒進(jìn)眼眶。

“林青……”她的聲音突然軟下來，帶著小女孩被搶走糖果時的哽咽，卻又因極致的憤怒而發(fā)顫，“你摸著自己心說，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她猛地將林青往前一推，迫使他因肋骨的劇痛跪倒在泥水里。沈心欺身而上，單膝抵著他身側(cè)，雙手死死扣住他肩膀，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皮肉：“你發(fā)燒燒到說胡話時，是誰守了你三天三夜？你說想吃巷口那家糖畫，是誰冒雨翻了三個街區(qū)買回來，手凍得通紅還笑著說‘趁熱吃’？你怕黑不敢睡覺，是誰抱著你拍背哄到天亮，自己眼睛都熬腫了？”

她的臉湊得極近，紅瞳里翻涌著近乎崩潰的偏執(zhí)：“你以為我想當(dāng)什么老板？我每天陪那些毒蛇喝酒，聽他們說下流話，夜里做夢都是你父母血濺在我手上的樣子！可我能怎么辦？我要是不臟，怎么給你掙這張安穩(wěn)的床？怎么給你買你喜歡的書？怎么讓你……”

“怎么讓你繼續(xù)做那個天真的小警察夢？！”她突然尖叫起來，眼淚大顆大顆砸在林青臉上，“你一邊吃我做的飯，穿我買的衣服，一邊用那種可憐的眼神說‘心姐，我想當(dāng)警察’！你配嗎？！你父母用命換來的教訓(xùn)，你全忘了？你非要像他們一樣，揣著熱血往槍口上撞，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才甘心？！”

“我騙你？”沈心神經(jīng)質(zhì)地笑起來，指腹蹭掉他臉上的泥水，動作溫柔得像在碰易碎的瓷娃娃，“是啊，我是騙了你。可如果不是這樣，你怎么會心甘情愿留在我身邊？我給你的不夠好嗎？城堡一樣的房子，吃穿不愁的日子，還有……還有我這個人，整顆心都扒開給你看，你為什么不要？！”

她忽然卸了力，額頭抵著林青被泥污糊住的肩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把你關(guān)起來，是因為這世界太臟了。你干凈得像張白紙，我怕你被染黑，了就再也不回來……”

雨幕里，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林青，我不要當(dāng)什么你的英雄。我只想當(dāng)那個……當(dāng)那個被你需要的小女孩啊……”

林青僵在原地，肋骨的劇痛突然變得模糊。他望著她發(fā)頂沾著的雨珠，望著她顫抖的脊背——原來那些深夜里替他掖好的被角，那些他隨口提過的小愿望被悄悄實現(xiàn)，那些他以為“被圈養(yǎng)”的日子里，藏著的是這樣一顆不敢說出口的、快要碎掉的心。

就在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