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把老木門的影子拉得很長,殳禾握著門環(huán)的手頓了頓——往常這個時候,外婆該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手里攥著那只老懷表,聽見她的腳步聲就抬頭笑,懷表鏈在夕陽里晃出細碎的光。
可今天,竹椅是空的。
門沒鎖,輕輕一推就開了。堂屋里飄著股淡淡的檀木味,是外婆常年擦舊物用的蜂蠟香,只是比往常淡了些,混著點灰塵的味道,顯得空蕩蕩的。殳禾放輕腳步往里走,目光先落在八仙桌上——外婆早上喝粥的粗瓷碗還在,碗底剩著點粥漬,旁邊壓著的老花鏡,鏡腿上還纏著她去年幫外婆纏的藍布條。
“外婆?”她喊了一聲,聲音撞在土墻上,沒得到回應,只有梁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了點。
里屋的窗簾拉得很嚴,只有一縷光從窗簾縫里漏出來,落在梳妝臺上。在那略顯古樸的梳妝臺上,一把木質(zhì)的梳子靜靜地躺在那里,這把梳子被一縷縷潔白的發(fā)絲緊緊纏繞著。仿佛這些發(fā)絲有著自己的生命一般纏繞著梳子。
而在梳妝臺的一角,原本應該擺放著一只陪嫁的銀鐲,那是新娘出嫁時帶來的珍貴物品。然而此刻,那只銀鐲卻不見了蹤影,仿佛它從未存在過一樣。
殳禾走過去,指尖剛碰到窗簾,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事——那時候她總愛躲在窗簾后面,等外婆來找她,外婆每次都假裝找不到,手里攥著懷表慢慢走,懷表“滴答滴答”的聲音像在數(shù)著時間,最后總會掀開窗簾,刮一下她的鼻子:“小調(diào)皮,懷表都聽出你在喘氣啦。”
那時候懷表總在走,指針一圈圈轉(zhuǎn)著,外婆說“這表走一天,就代表我多陪禾禾一天”。
可現(xiàn)在,梳妝臺上的懷表是停的。
懷表就放在梳妝臺正中間,表蓋沒合上,淡金色的表盤蒙著層薄灰,指針牢牢釘在三點的位置,連秒針都沒動一下。殳禾的心跳突然漏了半拍,她伸手拿起懷表,指腹蹭過冰涼的表盤——這只表是外公當年送給外婆的定情物,走了四十多年,就算偶爾停了,外婆也能修好,她說“這表認人,只有我的手能讓它接著走”。
怎么會停在三點?
她下意識地摩挲著表蓋內(nèi)側(cè),那里刻著“平安”二字,是外公的筆跡。小時候她總愛把懷表貼在耳邊,聽里面“滴答”的聲音,外婆就坐在旁邊,給她講外公的事:“你外公當年就是用這只表,在老槐樹下等我的,等表走了三圈,我才敢出來見他?!?/p>
那時候她聽不懂,只覺得外公有點傻,現(xiàn)在才明白,那三圈的等待里,藏著多少心意。
“外婆……”殳禾的聲音發(fā)顫,她把懷表貼在胸口,試著像外婆那樣,輕輕晃動表身,可指針還是沒動。她低頭看向梳妝臺,突然發(fā)現(xiàn)臺面上有處不對勁——外婆每天都會把梳妝臺擦得一塵不染,可今天,在懷表旁邊,有一道淺淺的指痕,像是有人急著離開時,不小心蹭出來的。
指痕的方向,朝著梳妝臺最下面的抽屜。
殳禾蹲下去,拉開抽屜。里面的舊帕子、針線包都還在,卻多了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她展開紙條,是外婆的字跡,有點歪歪扭扭,像是寫得很匆忙:“禾禾,懷表停了,別慌,三點不是結(jié)束,是開始?!?/p>
開始?開始什么?
她握著紙條,腦子亂糟糟的,突然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殳禾猛地站起來,轉(zhuǎn)身看向門口,就見一個陌生男人站在那里,背著個舊帆布包,手里拿著張卷起來的圖紙,褲腳沾著點泥,像是剛從什么地方過來。
“你是誰?”殳禾攥緊了手里的懷表,聲音有點緊——外婆的老房子很少來外人,這個男人怎么會進來?
男人看到她,愣了一下,隨即放緩了語氣:“我叫厙珩,是幫沈婆婆畫老房子結(jié)構(gòu)圖的。她上周說,西墻有點滲水,讓我今天過來看看?!彼噶酥甘掷锏膱D紙,“我敲門沒人應,看到門沒鎖,就進來了……沈婆婆不在家嗎?”
沈婆婆是外婆的姓,老街坊都這么叫她。殳禾盯著男人的眼睛,沒從他眼里看出惡意,反而注意到他手里的圖紙——圖紙邊緣有個小小的標記,是外婆常用的記號,畫的是一朵小桂花,外婆說“桂花是好兆頭,畫在紙上,辦事順利”。
“外婆不見了……”殳禾輕聲說
厙珩的目光落在懷表上,眼神沉了沉。他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接過懷表,翻來覆去地看了看,指尖在停擺的指針上輕輕劃著,微不可察的皺了一下眉:“沈婆婆懂機械,這表不是壞了,是她故意讓它停的。三點的位置,表盤內(nèi)側(cè)有個很小的刻痕,應該是她用針尖劃的。”
殳禾湊過去看,果然在三點指針對應的表盤內(nèi)側(cè),看到一道幾乎看不見的刻痕。她突然想起,昨天給外婆打電話時,外婆在電話里說“禾禾,明天要是有空,來看看我,我給你留了好東西”,當時她還笑著說“外婆又藏好吃的了?”,外婆沒回答
那時候她并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卻在她的腦海中不斷盤旋,像一只嗡嗡叫的蒼蠅,讓她心煩意亂。
殳禾的眼眶漸漸地發(fā)熱起來,仿佛有一股滾燙的液體在里面涌動。她努力想要抑制住這種情緒,但那股熱流卻越來越強烈,最終化作一滴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下來。
厙珩把懷表還給她,指了指圖紙上的一個位置:“沈婆婆上周跟我聊過,說老房子后面的老磨坊,有她放的‘重要東西’。她還特意讓我在圖紙上標了老磨坊的位置,說‘以后要是有人問起,就把圖紙給她’?!彼D了頓,看向殳禾手里的懷表,“三點,可能和老磨坊有關(guān)——老磨坊的鐘,早就壞了,一直停在三點?!?/p>
老磨坊?殳禾想起小時候,外婆從不讓她靠近老磨坊,說里面有“會咬人的老鼠”?,F(xiàn)在想來,外婆不是怕她被老鼠咬,是怕她發(fā)現(xiàn)里面的秘密。
她握緊懷表,表蓋內(nèi)側(cè)的“平安”二字硌著掌心,像是外婆在提醒她別慌。殳禾抬頭看向厙珩,眼神里多了點堅定:“我們?nèi)ダ夏シ豢纯窗?。外婆說三點是開始,那我們就從三點開始找她?!?/p>
厙珩點頭,把圖紙展開:“好。老磨坊的路不好走,我們得早點去,天黑了更危險?!?/p>
兩人走出老房子時,夕陽剛好落下,天邊的云染成了橘紅色。殳禾回頭看了一眼屋檐下的竹椅,仿佛還能看到外婆坐在那里,手里攥著懷表,笑著等她回來。她握緊懷表,在心里說:外婆,我會找到你的,就像你當年找躲在窗簾后的我那樣,一點都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