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花敗季

九月的風(fēng)帶著夏末最后一絲溫?zé)?，卷著幾片早落的枯葉，掠過青藤覆蓋的教學(xué)樓墻面。江毓抱著一摞剛領(lǐng)的新書，走在林蔭道上，帆布鞋踩過積葉，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

她微微低著頭，過長的劉海遮住了半只眼睛，只露出小巧而略顯蒼白的下巴。陽光透過葉隙，在她洗得發(fā)白的校服袖子上投下斑駁的光點，像撒了一把跳躍的金塵，卻暖不透那身沉默的氣息。

高二（三）班的門牌就在眼前，江毓停下腳步，深吸了口氣。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人，像一張細(xì)密的網(wǎng)，正緩緩向她收攏。轉(zhuǎn)學(xué)是她自己提的，從那座承載了太多沉重回憶的南方小城，來到這座據(jù)說秋天格外漫長的北方城市，她以為距離能沖淡些什么，可胸口那處隱隱的鈍痛，卻從未真正消失。

推開教室后門，喧鬧聲瞬間涌了過來，又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有片刻的停滯。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好奇、探究，還有些難以言喻的打量。江毓的指尖微微收緊，書脊硌得指腹有些發(fā)麻。

“這位是新轉(zhuǎn)來的同學(xué)，江毓?！卑嘀魅问莻€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聲音溫和，指了指教室后排靠窗的一個空位，“你就先坐那里吧。”

江毓點點頭，沒說話，低著頭穿過課桌間的縫隙。經(jīng)過講臺時，她眼角的余光不經(jīng)意掃過斜前方的一個座位。

那個男生正側(cè)著頭，手肘支在窗臺上，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著一支黑色水筆。陽光勾勒出他清晰的側(cè)臉輪廓，鼻梁高挺，下頜線利落，睫毛很長，垂著眼時，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他似乎對新同學(xué)的到來毫不在意，目光落在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周身縈繞著一種淡淡的疏離感。

那就是沈辭。

這個名字，江毓在來之前就聽過。班主任簡單介紹班級情況時提過，年級第一，性格……有點冷。

她走到空位旁，輕輕放下書本，拉開椅子坐下。窗戶開著一條縫，風(fēng)灌進(jìn)來，吹起她額前的劉海，露出一雙干凈卻沒什么神采的眼睛。她下意識地抬手將劉海捋回去，像是想把自己藏得更深。

窗外的香樟樹很高，枝葉繁茂，擋住了大部分天空。偶爾有飛鳥掠過，留下幾聲清脆的鳴叫，旋即又消失在濃密的綠意里。

沈辭終于收回了目光，不是看向江毓，而是看向窗外那只短暫停留的鳥，直到它振翅飛走，他才緩緩轉(zhuǎn)回頭，視線落在攤開的課本上，卻像是沒有聚焦。

江毓拿出筆，在課本的扉頁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字跡娟秀，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知道，新的生活開始了，但過去的影子，似乎并沒有因為這場遷徙而被甩掉。就像這秋天，看似是新的季節(jié)，卻總帶著一種走向凋零的意味。

第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xué)課，老師在講臺上滔滔不絕，江毓努力想跟上節(jié)奏，思緒卻總是不受控制地飄遠(yuǎn)。她感覺到有目光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像細(xì)小的針，扎得她有些不自在。

忽然，一張紙條從斜前方傳了過來，落在她的桌子上。江毓愣了一下，抬頭看向紙條傳來的方向，正對上沈辭同桌那個女生帶著善意的笑容。她猶豫了一下，打開了紙條。

“你好呀！我叫林薇，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問我～”字跡活潑，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江毓心里微微一暖，提筆在紙條背面寫了句“謝謝你”，遞了回去。

林薇收到回復(fù)，沖她眨了眨眼，又轉(zhuǎn)頭去聽課了。

江毓重新看向黑板，心里那點緊繃的感覺似乎松動了些。她悄悄瞥了一眼斜前方的沈辭，他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樣子，認(rèn)真地看著黑板，側(cè)臉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耀眼，又有些遙遠(yuǎn)。

下課鈴響了，林薇立刻轉(zhuǎn)過身來：“江毓，你以前是哪個學(xué)校的呀？”

“在南方的一個小城。”江毓的聲音很輕。

“南方？那一定很美吧！”林薇眼睛亮晶晶的，“我一直想去南方看看呢，聽說那里冬天都不冷。”

江毓笑了笑，沒說話。美嗎？或許吧，但那里的記憶，更多的是灰色的。

周圍幾個同學(xué)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著問題。江毓有些局促，卻還是盡量一一回答。

就在這時，沈辭站起身，拿著水杯走出了教室。他經(jīng)過江毓身邊時，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教室里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擺設(shè)。

江毓的目光追著他的背影到了門口，看著他消失在走廊盡頭，心里莫名地掠過一絲異樣的感覺。就好像，他和這個熱鬧的教室，甚至和這個世界，都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林薇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小聲說：“沈辭他就這樣，不愛說話，也不怎么跟人打交道。不過他人挺好的，上次我數(shù)學(xué)題不會，還是他給我講的呢，雖然話少，但講得超清楚！”

江毓“哦”了一聲，收回目光，心里卻對那個叫沈辭的男生，多了一絲好奇。

窗外的風(fēng)更大了些，又吹落了幾片葉子，旋轉(zhuǎn)著落到地上。江毓看著那些葉子，忽然覺得，自己就像這殘花敗季里的一片落葉，不知道會被風(fēng)吹向何方。而沈辭，或許也是這片季節(jié)里的某樣?xùn)|西，沉默地存在著，帶著他自己的故事。

他們的交集，似乎還遠(yuǎn)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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