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潮聲把手機從耳邊拿開，隨手按掉了那通未接的語音電話。他站了兩秒，轉(zhuǎn)身就朝電梯走去。深灰色西裝下擺隨著腳步輕輕晃動，領(lǐng)帶夾上那只小小的海豚，在走廊燈光下一閃一亮。

虛擬演播廳在B2層，監(jiān)控臺前已經(jīng)圍了三個人。凌音坐在最中間的位置，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快得幾乎留下殘影。一滴汗順著她的太陽穴滑下來，在下巴尖懸了一瞬，然后“啪”地一聲落在黑色衛(wèi)衣上。

“第一次重啟完成，信號通道切換?！彼^也沒抬，聲音冷靜，“延遲從0.8秒降到0.6秒，但動作捕捉和面部表情對不上?！?/p>

陸潮聲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大屏幕上。舞臺上，那個銀發(fā)機械姬正抬起手臂——可現(xiàn)實中的舞者早就做完了動作，中間像是被剪掉了一幀，卡得讓人心慌。

“觀眾反應(yīng)怎么樣？”他問。

“彈幕炸了?！迸赃叺募夹g(shù)員小聲說，“有人說‘這比PPT還卡’，還有人截圖發(fā)微博，標題寫著‘AI翻車現(xiàn)場’?！?/p>

凌音咬了咬嘴唇，指尖重重敲下回車鍵。屏幕一閃，倒計時重新開始：3、2、1——

音樂響起，虛擬角色起舞。這次動作流暢了一些，可當她轉(zhuǎn)頭微笑時，嘴角歪到了耳朵邊，眼睛卻還閉著，像一張拼錯的貼圖，詭異又滑稽。

“面部錯幀?！庇腥说吐曕止?。

彈幕瞬間刷屏：“這誰頂?shù)米　薄巴隋X”“聽潮閣是不是窮到買不起好服務(wù)器了”。

凌音猛地摘下頭顯，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她低頭看了眼手表——已經(jīng)連續(xù)工作三十六個小時了，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來。

“再試一次?！彼f。

“系統(tǒng)警告，再失敗會觸發(fā)平臺限流?！绷硪粋€技術(shù)員提醒，“而且資本方剛發(fā)郵件，問今晚能不能收回成本?！?/p>

“那就第三次?！彼匦麓魃项^顯，聲音悶悶的，“我還沒跳完?！?/p>

陸潮聲沒說話，只是走到控制臺邊，拿起筆在平板上記了幾行字。他看得出來，凌音的手在抖，不是因為累，是因為緊張?？伤€在堅持，一遍遍校準數(shù)據(jù)，測試傳感器反饋。

后臺安靜極了，只剩下鍵盤敲擊的聲音。

第三次倒計時開始前，凌音突然打開了麥克風。

“剛才……不是節(jié)目效果?！彼穆曇敉高^虛擬形象傳出來，帶著一絲電流雜音，“是我太緊張了?！?/p>

全場一靜。

連彈幕也停頓了半秒。

她輕笑了一聲：“要不……你們點首慢歌？讓我緩口氣?！?/p>

沒人回應(yīng)。

三秒鐘后，一條彈幕飄過：“《夜曲》?！?/p>

接著是第二條：“《夜曲》。”

不到十秒，滿屏都是這兩個字。

鋼琴前奏緩緩響起，低沉而溫柔。舞臺中央，虛擬角色靜靜站著，沒有跳舞，只是微微低下頭。

凌音在現(xiàn)實中也放慢了節(jié)奏。她知道系統(tǒng)還有延遲，所以她提前半拍抬手，讓延遲變成一種朦朧的拖影；腳步踩得很穩(wěn)，每一個轉(zhuǎn)身都留出緩沖時間，像是故意為之的藝術(shù)處理。

“她在適應(yīng)系統(tǒng)?！标懗甭暤吐曊f。

“不是適應(yīng)?！迸赃叺募夹g(shù)員搖頭，“她是把系統(tǒng)的缺陷變成了風格。”

鏡頭拉近，虛擬角色抬起頭，銀發(fā)隨風揚起，眼神空靈，卻又透著溫度。當周杰倫唱到“為你彈奏蕭邦的夜曲”時，她終于開始移動，動作輕柔得像水底漂浮的絲帶。

彈幕變了。

“破防了?！?/p>

“她剛才真的在抖嗎？”

“這不是科技，是心跳?！?/p>

觀看人數(shù)一路飆升，峰值沖上了三百二十萬。

有人開始刷禮物，不是火箭游艇那種炫目的特效，而是小小的蠟燭和音符。評論區(qū)有人打字：“我以為AI不會緊張，原來它也會怕。”

凌音沒看數(shù)據(jù)。她閉著眼，靠著肌肉記憶完成整支舞。最后一個音符落下，她單膝跪地，虛擬形象緩緩鞠躬。

直播結(jié)束。

控制室的燈亮了起來。凌音摘下頭顯，手臂上一圈深紅的壓痕清晰可見。她扶著桌沿站起來，腿有點軟，但她沒有坐下。

陸潮聲從走廊盡頭走來，手里拿著一份打印好的報告。

“三次重啟?！彼f。

她點點頭，嗓子干啞，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下次，把服務(wù)器升級成航空母艦級?！彼褕蟾孢f給她，“這是今晚的負載數(shù)據(jù)，你看看哪里還能優(yōu)化?！?/p>

她接過紙，指尖冰涼。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波形圖和延遲記錄，最下面一行寫著：“建議：增加邊緣節(jié)點緩存，重構(gòu)動作捕捉數(shù)據(jù)流。”

“我不怕重啟?！彼K于擠出一句話，“只要還能站上去。”

陸潮聲從保溫杯里倒了杯溫水遞給她。她喝了一口，熱水燙得她皺了皺眉，但還是咽了下去。

“寫故障復盤?！彼f，“明天上午十點，我要看到初步方案?！?/p>

“嗯?！?/p>

他轉(zhuǎn)身要走，又停下。

“你知道剛才為什么能贏嗎？”

她搖頭。

“因為你沒裝完美?！彼粗?，“你讓他們看見了你在努力。”

說完，他走了。皮鞋聲漸漸遠去。

凌音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張紙，背面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了一角。她打開電腦，新建文檔，光標一閃一閃。

標題打了兩個字：“故—”

門忽然被推開。

“凌音！”一個技術(shù)員沖進來，“剛有人剪了你道歉那段發(fā)抖音，標題是‘虛擬偶像哭了’，播放量兩千萬了！”

她愣住。

“評論都在說……”那人喘了口氣，“說這才是真正的科技浪漫?！?/p>

她沒說話，回頭看了眼大屏。上面還停留著最后的畫面：銀發(fā)機械姬低頭鞠躬，背景是漸暗的星空。

她重新看向文檔，刪掉那兩個字，認真地重新輸入：

“故障復盤報告——第7次迭代計劃”

敲完回車，她活動了下肩膀，發(fā)出輕微的咔響。

鼠標移向“保存”按鈕。

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