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城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鐵銹和恐懼的味道。自從上次迪斯蒂帶來內部審查的警告,以及洛維拉提及廣場上的生面孔后,盧卡斯能清晰地感覺到,無形的絞索正在緩緩收緊。
“墨水瓶”書店的生意愈發(fā)清淡,偶爾進來的顧客也多是行色匆匆,很少真正駐足。盧卡斯依舊每日擦拭書架,整理書籍,動作從容不迫。只有在他低頭時,那雙眼眸中深藏的憂慮才會悄然流露。
他最近接收和傳遞情報的頻率明顯降低了。這是出于安全考慮,也是因為上層聯絡點似乎也進入了靜默狀態(tài)。山區(qū)的消息時斷時續(xù),他知道總部進行了轉移,但具體情況和姐姐羅茜的安危,都籠罩在迷霧中。
這天下午,天色陰沉。書店門上的鈴鐺再次響起,聲音比以往更加沉悶。進來的是洛維拉,她依舊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金色卷發(fā)。
“嘿,青竹哥們。”她的聲音壓低了些,不像平時那樣清脆,“有【新書】嗎?”
盧卡斯看著她,心中微動。洛維拉通常只傳遞最簡單的消息或物品,很少使用這種帶有特定含義的暗號。【新書】代表有緊急或重要情報需要傳遞。
他不動聲色地走到柜臺后,假裝在整理下面的抽屜:“暫時沒有。不過之前訂的一本《園藝手冊》到了,你要看看嗎?”這是確認安全的回應。
洛維拉湊近柜臺,快速將一個揉成一團的、帶著泥土痕跡的小紙團塞進盧卡斯手里,同時用氣音飛快地說:“【塵蝶】給的。小心,【黑/衫/黨】最近查得嚴,好幾個聯絡點都出事了?!?/p>
盧卡斯心中一凜,面上依舊平靜:“謝謝,我會看看。你也要小心?!?/p>
洛維拉點點頭,沒再多說,像來時一樣迅速離開了書店,只是腳步似乎沉重了一些。
盧卡斯握緊手中的紙團,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他走到書店最里面的書架后,借著陰影展開紙團。上面是迪斯蒂的筆跡,用的是一種密寫方式,需要特定的顯影藥水才能閱讀。他沒有立刻處理,而是將紙團小心藏好。
迪斯蒂冒險直接通過洛維拉傳遞消息,而不是使用死信箱或其他更安全的方式,這說明情況已經到了非常緊急的地步。而且洛維拉帶來的口信,“好幾個聯絡點都出事了”,更是印證了最壞的猜測。網絡正在被破壞。
傍晚,盧卡斯提前關了店門。他仔細檢查了門窗,拉緊了所有的窗簾,確保沒有任何縫隙。然后,他才從隱藏處取出那團紙,用藥水輕輕涂抹。
字跡逐漸顯現出來,內容讓他呼吸一窒:
【“碎玉”疑似暴露,源頭可能為總部泄密。內部有鼴鼠,身份不明。停止一切主動聯系,啟用最終應急方案。必要時,可自行判斷撤離。保重?!獕m蝶】
“碎玉”暴露!內部有鼴鼠!
盧卡斯感到一陣寒意從脊椎竄上。凱洛斯·布蘭恩,竟然也面臨著暴露的風險?而且源頭可能來自游擊隊內部?這簡直是災難性的消息。這意味著不僅城內的潛伏網絡危在旦夕,連山區(qū)總部也可能不再安全。
他必須立刻行動。啟用最終應急方案,意味著要銷毀所有可能牽連他人的證據,準備好撤離路線和偽裝身份,并且…可能要做出一些艱難的決定。
他靜靜地坐在昏暗的店里,沒有點燈。窗外,米蘭的夜晚并不寧靜,偶爾有軍車駛過的轟鳴和遠處模糊的哨聲。他的目光落在柜臺一角,那里放著一個他閑暇時刻的未完成的木雕,是一只展翅欲飛的鴿子,線條還很粗糙,但神韻已初具。他本來想等下次有機會,托人帶給山區(qū)的姐姐…
“姐…”他極輕地念了一聲,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消散無蹤。
他知道,作為“青竹”,他肩負著責任。他不能慌亂。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有條不紊地行動。
他首先將店里所有可能與抵抗運動有關的書籍,文件,甚至是一些看似無害但可能引起聯想的物品,全部集中起來,準備找機會徹底銷毀。然后,他檢查了藏在不同地點的應急資金,偽造證件和一把貼身攜帶的,小巧卻鋒利的匕首。最后,他坐下來,開始回憶所有他接觸過的聯絡人,傳遞過的情報細節(jié),思考著一旦自己被捕,如何最大限度地保護組織和同志。
這是一個漫長而煎熬的過程。每一個決定都可能關系到生死,不僅是他的,還有他人的。
在整理物品時,他翻出了一本舊的素描本,里面是他偶爾隨手畫下的景物或腦海中的構圖——這是他排解壓力的一種方式,也是自己的一點小愛好。他翻看著那些簡單的線條,竹林,遠山……他的嘴角泛起一絲極淡的,帶著苦澀的微笑。
突然,他的動作頓住了。素描本某一頁的角落,有一個他之前未曾留意的,極其模糊的鉛筆印記,像是一個無意中印上去的圖案。那圖案…很像某種特殊的徽記,他似乎在某個不太應該出現的地方見過。
是哪里?
他皺起眉頭,努力回憶。是了…好像有一次,那個叫“赫博特”的后勤隊員,來米蘭執(zhí)行任務順道來書店取東西時,不小心掉落的煙盒上,似乎就有個類似的模糊印記…當時他只以為是普通的裝飾。
赫博特…總部的人…
難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必須把這個懷疑傳遞出去。但這同樣危險,任何額外的聯系都可能增加暴露的風險。
他拿起刻刀,繼續(xù)雕琢那只未完成的木鴿子。刀刃劃過木頭的細微聲響,在寂靜中格外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