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的身體越來越透明,旗袍上的血漬像退潮般慢慢淡去,最后只剩下一抹干凈的紅,像她剛買下這件旗袍時的樣子。林硯站在一旁,手里的水果刀不知何時松了,他看著眼前這一幕,眼眶忽然發(fā)熱——原來所有的猙獰和恐怖,不過是一個女人十年的等待和委屈。
“我本來想畫一幅畫,”蘇曼的聲音輕得像羽毛,飄在滿是檀香的空氣里,“畫我穿著新旗袍,站在畫材店后院的梧桐樹下,你坐在我旁邊削鉛筆??晌铱偖嫴缓媚愕哪槪伯嫴缓米约旱难劬?,我以為只要有了好看的眼睛,就能把你畫得更清楚?!?/p>
陳默早已泣不成聲,他蹲在地上,雙手捂著臉,淚水從指縫里滲出來,滴在蘇曼掉在地上的紙人灰燼里?!皩Σ黄穑?,是我毀了一切。如果我沒賭錢,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店里,你畫畫,我賣畫材,到了秋天,后院的梧桐葉落下來,你還會撿幾片夾在畫本里……”
“都過去了?!碧K曼打斷他,聲音里沒有了之前的怨懟,只剩一絲疲憊的溫柔。她看向林硯,黑洞洞的眼眶里似乎有微光在閃,“謝謝你,把他帶來見我。那個紙人,是我當年扎的第一個,本來想送給你當謝禮,卻不小心嚇到你了。”
林硯愣住了,他想起第一次在702門口看到的紙人,想起手機里的短信,原來那些不是威脅,只是一個孤獨的鬼魂笨拙的求助。他搖了搖頭,“不用謝,是我該謝謝你,愿意聽他解釋?!?/p>
蘇曼笑了笑,身體開始化作細碎的光點,像落在黑夜里的星星。她最后看了一眼陳默,又看了一眼畫架上那張染血的紙——不知何時,紙上的血漬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梧桐葉的形狀,葉尖還沾著一點金黃,像秋天的顏色。
“陳默,”她的聲音越來越遠,“畫材店的鑰匙,我放在衣柜最下面的抽屜里,你要是還想開店,就把后院的梧桐樹澆澆水,它快枯死了?!?/p>
話音落時,蘇曼的身體徹底散成了青煙,順著窗戶縫飄了出去。窗外的夕陽正好,把青煙染成了暖橙色,像一條溫柔的絲帶,繞著3號樓轉(zhuǎn)了一圈,最后飄向了小區(qū)門口的畫材店方向。
林硯走到窗邊,看著那縷青煙消失在街角,忽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回頭看陳默,那個頭發(fā)花白的男人還蹲在地上,手里攥著那封未寄出的信,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個迷路的孩子。
“陳叔,”林硯輕聲說,“她走了,帶著你的解釋走了?!?/p>
陳默慢慢抬起頭,眼睛紅腫得像核桃,他看著蘇曼消失的方向,聲音沙?。骸拔抑?,我聽到了。她讓我給梧桐樹澆水,還讓我接著開畫材店……她從來都沒怪過我,是我自己一直不敢面對她?!?/p>
林硯蹲下來,撿起地上那片紅木鏡子的碎片——之前鏡子里的黑影和紙人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塊干凈的鏡片,映著天花板上的霉斑,卻意外地讓人覺得安心。“以后,你打算怎么辦?”
“把畫材店重新開起來?!标惸税蜒蹨I,眼神里終于有了點光,“她喜歡畫畫,我就守著店,賣她當年喜歡的顏料和畫筆,再把后院的梧桐樹救活,等到秋天,落葉落下來,我就撿幾片夾在她的畫本里,就像她還在的時候一樣?!?/p>
林硯點了點頭,心里忽然松了口氣。他想起警察說的那幾個失蹤者,想起老王手里的紙人,忍不住問:“那之前失蹤的人……”
“是我把他們送走的?!标惸穆曇舻土讼氯?,“我知道蘇曼在找眼睛,也知道她不是故意要害人,只是太孤獨了。每次看到有人被她纏上,我就偷偷跟著,等她冷靜下來,再把那些人送到別的城市,讓他們別再回來。老王是個例外,他那天喝醉了,非要闖進來找‘紅衣女鬼’,我沒攔住……”
林硯恍然大悟,難怪警察一直找不到失蹤者的尸體,原來都是陳默在背后幫忙。他看著陳默,忽然覺得這個男人雖然犯過錯,卻也用自己的方式彌補了十年。
兩人收拾好702里的東西——蘇曼的日記、那面紅木鏡子、畫架上的畫紙,還有陳默那封未寄出的信。走出單元樓時,夕陽已經(jīng)沉了一半,金色的光灑在3號樓的墻面上,那些斑駁的裂縫好像也沒那么陰森了。
樓下的警察看到他們,立刻走了過來。陳默主動上前,把蘇曼的日記和自己的經(jīng)歷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包括他當年賭錢、逃跑,還有這幾年幫助失蹤者的事。警察聽完,沉默了很久,最后說:“你當年的賭債已經(jīng)過了追訴期,失蹤者我們也會聯(lián)系確認安全。至于蘇曼……這世上或許真的有放不下的執(zhí)念,但終究會被溫柔化解?!?/p>
那天晚上,林硯回到家,第一次敢打開窗戶。窗外的風很輕,帶著一點青草的味道,沒有了之前的寒氣。他把手機屏幕上的不透明膜撕掉,看著自己的眼睛——黑白分明,好好地長在臉上,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想起蘇曼最后說的話,想起那縷飄向畫材店的青煙,忽然覺得,有些告別不是結(jié)束,而是另一種開始。
一個月后,林硯路過小區(qū)門口,看到畫材店的門開了。紅色的招牌重新刷了漆,上面寫著“曼默畫材店”——“曼”是蘇曼,“默”是陳默。門口擺著幾盆綠蘿,綠油油的,看著很有生氣。
他推開門走進去,風鈴“叮鈴”響了一聲,和蘇曼日記里寫的一模一樣。陳默正蹲在柜臺后面整理顏料,頭發(fā)剪短了,也染黑了些,看起來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小林,你來啦!”陳默看到他,笑著站起來,手里還拿著一支新的鉛筆,“快坐,我剛煮了茶?!?/p>
畫材店的布局和十年前差不多,左邊是顏料和畫筆,右邊是畫紙和畫板,墻上掛著幾幅畫——有蘇曼當年畫的旗袍,有后院的梧桐樹,還有一幅沒畫完的肖像畫,畫的是一個穿灰色外套的男人,坐在石凳上削鉛筆,眉眼間和陳默一模一樣。
“這是你畫的?”林硯指著那幅肖像畫問。
陳默點了點頭,眼神溫柔,“我最近開始學畫畫,想把當年沒畫完的畫都補起來。這幅畫,是按照曼曼當年的描述畫的,她總說我削鉛筆的時候最好看。”
林硯走到柜臺前,看到上面放著一個紅木盒子,里面裝著蘇曼的日記和那封未寄出的信,旁邊還有一面擦得干干凈凈的紅木鏡子——鏡子里映著柜臺后的綠蘿,沒有任何黑影。
“后院的梧桐樹活了嗎?”林硯想起蘇曼的話。
“活了!”陳默興奮地拉著他往后院走,“我每天都澆水,還給它施了肥,你看,都長出新葉子了?!?/p>
后院的梧桐樹果然抽出了嫩綠的新葉,陽光透過葉縫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石凳還是當年的那個,上面放著一個畫本,翻開的那一頁上,畫著一個穿紅旗袍的女人,站在梧桐樹下,嘴角帶著微笑,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滿了星星。
“這是我昨天畫的,”陳默指著畫本,聲音里帶著一絲驕傲,“我終于畫好她的眼睛了,就像她當年那樣,又亮又好看?!?/p>
林硯看著畫本上的蘇曼,忽然覺得眼眶發(fā)熱。他想起第一次在702看到的猙獰面孔,想起那些滲人的短信和紙人,再看看眼前這幅溫柔的畫,忽然明白——所有的鬼魂,不過是沒來得及告別的人;所有的恐懼,不過是沒被理解的委屈。
“對了,”陳默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遞給林硯,“這個給你?!?/p>
林硯接過來,是一個小小的紙人,穿著紅色的紙衣,臉上用墨汁畫著五官,眼睛圓圓的,帶著笑意——和他第一次看到的那個紙人很像,卻沒有絲毫詭異,反而透著一股可愛。
“這是我照著曼曼當年的樣子扎的,”陳默笑著說,“她當年本來想送你這個當謝禮,現(xiàn)在我替她送給你,算是正式謝謝你?!?/p>
林硯握緊紙人,紙衣是新的,摸起來軟軟的,沒有之前的濕冷。他抬頭看向梧桐樹,風一吹,新葉沙沙作響,像是蘇曼的聲音在耳邊輕輕說:“再見啦,要好好生活?!?/p>
那天下午,林硯在畫材店待了很久。他看著陳默整理顏料,聽他講和蘇曼的往事,偶爾幫著招呼來買畫材的學生——有個小姑娘看到墻上蘇曼畫的旗袍,興奮地說“姐姐畫得真好看”,陳默聽到后,笑著給她推薦了和旗袍顏色一樣的顏料。
夕陽西下時,林硯起身告辭。陳默送他到門口,指著墻上的畫說:“以后常來,等我把曼曼的畫都補完,還想請你幫我看看,像不像她當年的樣子。”
林硯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往家走。路過3號樓時,他抬頭看了一眼702的窗戶——窗戶上的灰塵被擦干凈了,夕陽的光透過玻璃照進去,像是有人在里面放了一盞溫暖的燈。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紙人,又看了看遠處畫材店的招牌,忽然覺得,這個梅雨季節(jié)過后的夏天,格外溫暖。那些曾經(jīng)讓他恐懼的夜晚,那些滲人的紙人和短信,最終都變成了青煙里的告別,和梧桐樹下的溫柔。
后來,林硯真的常去畫材店幫忙。他看著陳默把蘇曼的畫一張張補完,看著后院的梧桐樹長得越來越茂盛,看著越來越多的人來店里買畫材,聽陳默講他和蘇曼的故事。
有人問起3號樓的傳說,陳默會笑著說:“那里沒有鬼魂,只有一個等了十年的姑娘,和一個遲到了十年的道歉。現(xiàn)在姑娘走了,道歉也送到了,以后那里只是一棟普通的舊樓,等秋天梧桐葉落下來,我還會撿幾片送過去,就像她還在的時候一樣?!?/p>
林硯每次聽到這話,都會想起蘇曼消失時的那縷青煙,想起她最后看陳默的眼神——沒有恨,沒有怨,只有一句“都過去了”。原來最好的告別,不是痛哭流涕,而是帶著對方的遺憾,好好地活下去,把沒完成的事做完,把沒說出口的話,變成墻上的畫、后院的樹,還有每一個溫暖的日常。
那個紅色的紙人,林硯一直放在書桌的抽屜里。每次打開抽屜看到它,他都會想起702的青灰色微光,想起畫材店的風鈴,想起梧桐樹下的畫本,想起那個叫蘇曼的姑娘——她不是惡鬼,只是一個等了十年,終于等到一句“對不起”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