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藍啟仁那句“有人心不在焉”，安在蘭室里任何一個走神的少年頭上都算合理，但魏無羨心里卻莫名一緊，直覺這警告就是沖自己來的。
果然，下一秒就聽見藍啟仁沉聲道：“魏嬰?！?/p>
“在。”魏無羨立刻應(yīng)聲，坐直了身子，臉上卻還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
藍啟仁眼神銳利地盯著他，開口問道：“我問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種東西？”
“不是?！蔽簾o羨答得干脆。
“為何不是？如何區(qū)分？”藍啟仁追問，語氣里帶著幾分審視。
魏無羨不慌不忙，條理清晰地答道：“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p>
藍啟仁眉頭微蹙，顯然沒打算就此放過他，繼續(xù)追問：“‘妖’與‘怪’極易混淆，你且舉例區(qū)分。”
“好說。”魏無羨抬手，指了指蘭室窗外那幾棵枝葉繁茂的碧樹，“譬如那棵活樹，若沾染書香之氣百年，修煉成精，化出意識后作祟擾人，這便是‘妖’。可若是我拿把板斧，把它攔腰砍斷，只剩個死樹墩，此后這樹墩再修煉成精，那就是‘怪’了。”
他舉例生動，連一旁原本緊張的少年們都忍不住悄悄點頭。藍啟仁卻依舊面無表情，又拋出一個問題：“清河聶氏先祖，所操何業(yè)？”
“屠夫。”
“蘭陵金氏家徽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p>
“修真界興家族而衰門派，第一人為何者？”
“岐山溫氏先祖，溫卯。”
魏無羨對答如流，沒有絲毫卡頓。蘭室里其他少年聽得心頭跌宕，一邊暗自慶幸被提問的不是自己，一邊又默默祈禱魏無羨能一直答下去，千萬別被難住——否則藍啟仁接下來，指不定就要點到自己頭上了。
可藍啟仁卻絲毫不為所動，冷冷道：“身為云夢江氏子弟，這些基礎(chǔ)知識本就該耳熟能詳、倒背如流，答對了也沒什么好得意的?！彼掍h一轉(zhuǎn)，拋出一個更復(fù)雜的問題，“我再問你，今有一劊子手，父母妻兒俱全，生前斬首者逾百人。后橫死市井，曝尸七日，怨氣郁結(jié)，作祟行兇。當(dāng)如何處置？”
這次，魏無羨卻沒有立刻回答。他垂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袖，像是在認真思索。蘭室里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其他少年見狀，都有些坐立不安——連魏無羨都被難住了，待會兒要是問到自己，豈不是更答不上來？
藍啟仁見狀，臉色更沉，對著眾人呵斥道：“看他干什么？你們也給我好好想！不準(zhǔn)翻書！”
坐在魏無羨正后方的魏婷婷，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她知道魏無羨并非答不上來，只是心里又開始打“歪主意”，想跳出常規(guī)思路作答。她輕輕抬起腳，用鞋尖重重踩了一下魏無羨的小腿肚。
“嘶——”魏無羨吃痛，猛地回頭，正好對上魏婷婷的目光。只見魏婷婷沒有說話，只是嘴唇微動，用口型比出了四個字。
雖然沒有聲音，但魏無羨瞬間就看懂了——她在說：“正經(jīng)回答?！?/p>
可他偏不想。魏無羨挑了挑眉，對著魏婷婷做了個口型：“沒意思?！彪S即轉(zhuǎn)了回去，依舊沒開口。
魏婷婷看著他的背影，無奈地輕輕嘆了口氣。她太了解魏無羨了，這家伙向來不喜歡按常理出牌，越是嚴肅的場合，越愛耍點小聰明，這會兒肯定是想琢磨個“出人意料”的答案出來。
蘭室里的沉默還在繼續(xù)，藍啟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目光緊緊鎖在魏無羨身上，顯然已經(jīng)沒了耐心。周圍的少年們也都屏住呼吸，等著看魏無羨究竟會如何作答，又或是被藍啟仁如何責(zé)罰。
藍啟仁的呵斥聲剛落，眾人慌忙把手從藏在桌下的書卷上挪開，一個個愁眉苦臉地跟著犯難——橫死曝尸七日，怨氣郁結(jié)而成的兇尸，本就是玄門中最難處置的棘手存在，誰都怕下一個被點名的是自己。
眼看魏無羨半晌不答，只是垂眸若有所思，藍啟仁終于失去了耐心，轉(zhuǎn)向一旁的藍忘機：“忘機，你告訴他，當(dāng)如何處置?！?/p>
藍忘機聞聲起身，目光未向魏無羨偏移半分，只是對著藍啟仁頷首行禮，聲音清冷淡漠卻條理分明：“度化第一，鎮(zhèn)壓第二，滅絕第三。先以其父母妻兒之念感之，了卻生前所愿，化去執(zhí)念；若此法不靈，則行鎮(zhèn)壓之術(shù)；若其罪大惡極、怨氣不散，再斬草除根，不容其留存于世。玄門行事，當(dāng)謹遵此序，不可有半分偏差。”
這番話出口，蘭室里的少年們齊齊松了口氣，暗自慶幸藍啟仁點了藍忘機——這處置順序環(huán)環(huán)相扣，稍有不慎便會遺漏，換做自己，多半要答得漏洞百出。
藍啟仁聽得連連點頭，眼中露出難得的贊許：“一字不差，甚合玄門正道?！?/p>
話音頓了頓，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再次落到魏無羨身上，語氣里滿是敲打：“無論是修行術(shù)法，還是為人處世，都需腳踏實地、循規(guī)蹈矩。切不可因在家鄉(xiāng)降過幾只不入流的山精鬼怪，得了點虛名，便自滿驕傲、頑劣跳脫，這般心性，遲早會自取其辱。”
魏無羨挑了挑眉，悄悄瞥了眼藍忘機挺直的側(cè)臉，心里瞬間明了：“原來這老頭是故意沖我來的，叫藍忘機在這兒聽學(xué)，就是想拿他當(dāng)榜樣，讓我難堪?！?/p>
他正想開口反駁，卻聽見“唰”的一聲，身旁的魏婷婷已然站起身，聲音清亮地阻斷了他的話：“先生，弟子有一問?！?/p>
藍啟仁愣了一下，隨即頷首：“你說?！?/p>
“先生方才言，處置兇尸當(dāng)以度化為先，可弟子認為，‘度化’二字，往往只是理想之談?！蔽烘面媚抗馄届o地看向藍啟仁，語氣不卑不亢，“‘了其生前所愿，化去執(zhí)念’，說來輕巧，若這執(zhí)念只是想要一件新衣裳、一頓飽飯，倒還容易了結(jié)；可若是這兇尸的執(zhí)念，是要殺盡仇人滿門以報血仇，又該如何‘度化’？”
藍忘機聞聲，終于轉(zhuǎn)頭看向魏婷婷，眉頭微蹙，清冷的嗓音再次響起：“故以度化為主，鎮(zhèn)壓為輔，必要時行滅絕之法——此序正是為應(yīng)對這般情況而設(shè)。”
“可這般做法，未免暴殄天物?！蔽烘面梦⑽⒐创剑掍h陡然一轉(zhuǎn)，“弟子并非不知先生與藍二公子所言的正道之法，只是覺得，除了這三條路，還可走第四條?！?/p>
“第四條？”藍啟仁猛地睜大眼睛，語氣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玄門傳承千年，處置兇尸的法子從未有過第四條，你莫要信口開河！”
“傳承之法是人定的，人是活的，法子自然也能變通。”魏婷婷不慌不忙，繼續(xù)說道，“這名劊子手橫死七日，怨氣難散，化為兇尸本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曾斬首逾百人，倒不如掘開這百人的墳?zāi)?，激發(fā)出他們殘存的怨氣，凝結(jié)成百顆怨魂頭顱，再引這兇尸與怨魂相斗——”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旁的魏無羨已經(jīng)徹底愣住，眼神呆滯地看著她——這些想法是他藏在心里的“偏門之策”，從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阿婷怎么會知道？
藍忘機也終于將目光落在了魏無羨與魏婷婷二人身上，眉宇間的褶皺更深，清冷的神色里多了幾分審視，顯然對這番“離經(jīng)叛道”的言論極為不認同。
藍啟仁更是氣得山羊胡都抖了起來，猛地一拍桌案，厲聲喝道：“不知天高地厚！這般邪門歪道，也敢在蘭室之中妄談！”
“先生，”魏婷婷卻依舊神色平靜，幽幽開口，“云深不知處的家規(guī)里，似乎有‘不可喧嘩’這一條。”
一句話，讓藍啟仁到了嘴邊的呵斥瞬間噎住，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指著魏婷婷，半天說不出話來。蘭室里的少年們更是大氣不敢出，偷偷用余光打量著這劍拔弩張的場面——誰都沒想到，這位平日里沉靜的“魏霆”，竟敢當(dāng)眾反駁藍啟仁，還搬出家規(guī)堵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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