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指間相扣的溫度還未散去，魏婷婷終是輕咳兩聲，含笑打破了這份浸在風里的溫柔。她望著潭邊相攜的身影，笑意里添了幾分凝重：“這氛圍我是真舍不得擾，可那屠戮玄武一日不除，我們就一日困在這潭谷里，總不能抱著‘歲月靜好’等救援——得盡早做打算才是?！?/p>
魏無羨聞言，指尖輕輕蹭過藍忘機微涼的掌心，才緩緩松開手。方才還帶著笑意的眼底斂起柔色，多了幾分清醒：“阿婷說得對，耗下去不是辦法。”藍忘機亦頷首，墨色眼眸中溫柔褪去，復歸往日的清明銳利——食物所剩無幾，潭外救援杳無音訊，拖延只會讓處境愈發(fā)兇險。
接下來的兩三日，三人分成兩撥輪流潛至黑潭附近窺探。白日里潭水泛著墨綠的幽光，那屠戮玄武的龐大龜殼半浮在水面，漆黑如陳年玄鐵，殼上紋路縱橫交錯，猙獰如刻滿符咒的古碑，遠遠望去，竟像一艘沉在潭底千年的遠古戰(zhàn)船，透著無堅不摧的壓迫感。前兩次靠近時，隔著冰冷的潭水，都能清晰聽見龜殼內傳來沉悶的咀嚼聲——那是骨肉被碾壓的脆響，混著妖獸喉間的咕嚕聲，每一聲都讓人頭皮發(fā)麻，仿佛能看見殘肢在其齒間碎裂的模樣；可到了第三日，這令人心悸的聲音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聾的呼嚕聲。那聲音從龜殼內滾出，像遠處山巒間滾過的悶雷，每一次起伏都讓潭水跟著微微震顫，連岸邊的草木都隨之輕晃。
他們原想趁妖獸熟睡，由水性最好的魏無羨帶隊，潛至水底尋找此前猜測的逃生洞口?？擅看蝿倽撊胩兜撞贿^一炷香的時辰，原本平靜的潭水便會突然翻涌，暗流裹挾著泥沙襲來——顯然是屠戮玄武雖在沉睡，卻仍對周遭動靜極為敏感，稍稍靠近便會驚動它。
幾次搜尋下來，水底除了滑膩的青苔與碎石，連洞口的影子都沒見著。魏無羨浮出水面，抹了把臉上的水，喘著氣道：“洞口肯定在這附近，就是被那家伙的身子堵了?！彼{忘機站在岸邊，望著潭中龜殼的方向，眉頭微蹙：“它縮在殼里不動，想引它挪開身子難如登天?！蔽烘面靡哺鴩@氣：“這妖獸像是前幾日鬧得太兇，如今倦了，連頭都不肯伸出來，就守著洞口‘睡大覺’?！?/p>
三人一籌莫展時，魏無羨目光掃過岸邊，忽然眼前一亮：“你們看那邊！”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潭邊的亂石堆里散落著不少此前修士們遺留的法器——羽箭、長弓與燒得發(fā)黑的鐵烙，有的半埋在土里，有的掛在斷枝上，沾著干涸的血跡與潭水的污垢。
三人立刻上前拾攏，將散落的物件一一歸置到岸邊的空地上。待清點時才發(fā)現，竟有百余支羽箭，箭鏃雖有些鈍了，卻仍閃著淬過符水的寒光；長弓有三十余把，大多是仙門世家常用的硬弓，弓身雖有破損，卻未傷及根本；還有十幾只鐵烙，烙尖燒得焦黑，想來是此前修士們試圖用烈火攻擊妖獸時留下的。這些東西雜亂地堆在地上，倒成了他們眼下唯一的“武器庫”。
轉眼便到了被困的第四日。藍忘機緩步走到那堆法器前，彎腰拾起一把長弓。指尖輕輕撫過弓身，觸感堅硬冰涼——這是仙門世家夜獵專用的法器弓，弓身由千年古木混合精鐵鍛造而成，木紋間嵌著細如發(fā)絲的鐵線，握在手中沉甸甸的；箭鏃更是用玄鐵打造，尖端淬了除邪的符水，雖時隔多日，仍能隱約嗅到淡淡的符紙香氣。
藍忘機右手食指微微勾起，在弓弦上輕輕一撥——“錚！”
一聲清脆的弦響炸開，竟不是尋常弓弦的柔韌之音，而是如金屬碰撞般的鏗鏘之音，在空曠的潭谷間回蕩，久久不散。
魏無羨剛從潭邊打水回來，聽見這聲音便挑了挑眉，快步走過來：“這弓倒是個好東西?！痹捯魟偮洌阋娝{忘機俯身，將地上的長弓一一拿起，左手托著弓身，右手指尖凝著淡淡的靈力，輕巧一挑，便將弓弦從弓上拆下。
一根、兩根、三根……三十余把長弓的弓弦被盡數拆下，在他手中疊成一摞。藍忘機垂眸，指尖靈力流轉，以姑蘇藍氏獨有的秘法將弓弦首尾相連——只見他指尖翻飛，弓弦在其掌心如活物般纏繞，每一道結都打得緊密扎實，泛著淡淡的白光。不過片刻，原本零散的弓弦便結成了一根丈余長的堅韌弦線，握在手中竟如同一柄無形的長劍，透著凌厲的氣息。
藍忘機雙臂緩緩舒展，將長弦繃至極致，弦線在晨光下泛著銀亮的光澤。緊接著，他手腕猛地一甩，長弦如銀蛇出洞，帶著刺耳的破空聲往前掠出——“咻！”
三丈外的一塊半人高的巨石，瞬間被弦線攔腰截斷，碎石飛濺間，白光閃過，巨石竟轟然碎裂成無數小塊，粉末順著風飄落在潭水中，激起一圈圈漣漪。藍忘機手腕輕收，長弦如流星般回卷，在空中劃過一道殘影，最后穩(wěn)穩(wěn)落回他手中，只留下空氣中殘留的尖銳嘶鳴。
“弦殺術？”魏無羨湊上前，眼底閃過一絲了然與贊嘆。
他自然知曉這門姑蘇藍氏的秘技——那是立家先祖藍安的孫女、藍氏三代家主藍翼所創(chuàng)。那位藍氏千年間唯一的女家主，擅琴藝，腰間常佩一把七弦琴。琴在她指間時，既能奏出“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的清雅仙樂，可一旦拆弦為刃，那七根由粗至細的琴弦，便能瞬間化作殺人利器，切骨削肉如泥，殺人于無形之間。
只是這弦殺術，因最初是藍翼為暗殺宗門異己所創(chuàng)，歷來頗受仙門詬病，連姑蘇藍氏內部對這位先祖的評價都頗為微妙——有人贊其膽識過人，創(chuàng)此強效術法護佑宗門；亦有人嘆其過于狠厲，失了藍氏“雅正”之本。可無論評價如何，弦殺術的殺傷力卻是毋庸置疑的，堪稱藍氏秘技中最具威懾力、遠近皆宜的搏戰(zhàn)術法。
“從內部攻破。”魏婷婷也走了過來，目光緊緊盯著黑潭中那座“玄鐵戰(zhàn)船”般的龜殼，語氣篤定，“龜甲再硬，殼內的軀體總該是軟的。就像再堅固的堡壘，也怕從里面炸開?！?/p>
“魏姑娘所言極是，忘機正有此意?！彼{忘機頷首，將長弦纏繞在手腕上，語氣沉穩(wěn)，“這屠戮玄武的龜殼外部堅硬如鐵，尋常法器根本無法傷其分毫，唯有潛入龜殼內部，找到它的要害，方能一擊制勝?！?/p>
魏無羨摸著下巴，繞著那堆法器走了一圈，沉吟道：“我也覺得此計可行。但弦殺術雖強，有兩個問題——其一，龜殼內部空間狹窄，弦殺術需舒展發(fā)力，束手束腳的，威力怕是要減三成；其二，你腿傷還沒好利索?！彼f著，目光落在藍忘機仍有些微腫的左腿上，語氣帶著幾分認真，“前幾日你走快些都疼，要是在龜殼里纏斗，腿上發(fā)力不便，反而容易出事?！?/p>
這是實話，藍忘機自然明白。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左腿，傷口雖已結痂，可稍稍用力仍會傳來隱痛。逞強上陣，非但發(fā)揮不出弦殺術的威力，還會拖累魏無羨與魏婷婷，得不償失。
“聽我的安排?！蔽簾o羨拍了拍手，眼底閃過一絲狡黠，轉身看向魏婷婷，“阿婷，你跟我一起潛入龜殼，多個人多份照應，也能幫我遞個法器、探個路。”
“好！”魏婷婷幾乎是立刻應下，生怕魏無羨反悔似的，連忙補了句，“我水性不比你差，力氣也不小，射箭、用鐵烙都還行，絕不會拖后腿！”
魏無羨皺眉看了她一眼——他原是想自己獨自潛入，畢竟龜殼內兇險未知，可面對這般兇殘的妖獸，終究還是讓人放心不下?？煽粗鄣椎膱远ǎ搅俗爝叺摹澳懔粼谕饷妗苯K究還是咽了回去，只沉聲叮囑：“記住，進去后一切聽我指揮，見機行事，不可逞強。若是有危險，第一時間往洞口撤，別管別的?！?/p>
魏婷婷用力點頭：“我知道！”
藍忘機走到兩人身邊，將手腕上的長弦解下，遞給魏無羨：“此弦堅韌，可斬金石，若遇危險，或許能派上用場?！庇謴膽阎腥〕鰞蓮埛?，分別遞給兩人，“這是隔音符，貼在身上，可消去行跡聲響，避免驚動妖獸?！?/p>
魏無羨接過長弦與符紙，指尖捏著那張泛著靈力的符紙，笑了笑：“放心，我們很快就出來。你在外面守著，要是聽見里面有動靜，就用弓箭往龜殼上射幾箭，引它分神?！?/p>
藍忘機頷首，墨色眼眸中滿是鄭重：“小心?！?/p>
一切準備就緒，魏無羨與魏婷婷各自背起一捆羽箭，腰間別著三四只鐵烙，將隔音符貼在衣襟內側。兩人走到潭邊，對視一眼，同時縱身躍入黑潭——潭水冰涼刺骨，卻絲毫未影響兩人的動作。他們如兩尾靈活的銀魚，擺動著身軀，悄無聲息地往潭中央的龜殼游去。
黑潭水面上，屠戮玄武的龜殼依舊靜臥著，四只巨爪與頭尾盡數縮入殼中，只留前方一個丈寬的大洞，像是巨獸張開的嘴，左右及后側還各排列著五個拳頭大小的小洞口，想來是妖獸呼吸換氣之用。龜殼表面覆滿了厚厚的青苔與墨綠色的水藻，水藻順著殼沿垂落，在水中輕輕飄蕩；凹凸不平的紋路間，還嵌著早已干涸發(fā)黑的陳年血跡，有的地方甚至還掛著破碎的衣料碎片，遠遠望去，活像一座漂浮在潭中的陰森孤島，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兩人很快游到龜殼的頭洞前。洞口一半浸在水中，一半露在空氣中，邊緣布滿了尖銳的凸起，像是牙齒般猙獰。魏無羨率先探頭，借著潭水的掩護，仔細觀察了片刻——洞內一片漆黑，只能聽見妖獸沉重的呼嚕聲從深處傳來，氣浪順著洞口往外涌，帶著淡淡的腥氣。
確認暫無危險，魏無羨朝魏婷婷比了個手勢，兩人順著水流，悄無聲息地滑入洞中。剛一進入龜殼內部，雙腳便猛地踩進了一片黏膩濕滑的“爛泥”里——那“泥”軟得像化開的膏狀，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漫過腳踝。緊接著，一股混雜著腐爛腥臭與甜膩血腥的惡臭撲面而來，那味道濃烈得像是無數具尸體在密閉空間里腐爛了百年，直沖鼻腔，幾乎要將人熏暈過去。
魏無羨猛地捂住口鼻，強忍著胃里的翻江倒海，眼底卻掠過一絲慶幸：幸好沒讓藍湛來，就他那愛干凈的性子，平日里連衣服沾點灰都要立刻換掉，聞這味道怕是當場就得吐出來，別說在這尸泥里行走了。
魏婷婷的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眉頭皺成了一團，幾乎要擰出水來。她素愛穿白衣，哪怕是跟著魏無羨夜獵見血，也會小心翼翼地避開血污，絕不讓衣袍沾半點臟東西；如今踩在這不知混了多少殘肢的尸泥里，只覺得渾身的皮膚都在發(fā)癢，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伤€是死死咬著唇，憋出一句沙啞的話：“阿哥，我沒事?！?/p>
屠戮玄武的呼嚕聲在封閉的龜殼內回蕩，比在外面聽著更顯震耳。每一次呼氣，都帶著一股溫熱的氣浪，拍在兩人臉上，混著那股惡臭，讓人幾欲作嘔。兩人屏氣凝神，將呼吸壓到最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龜殼深處走。腳下的“爛泥”越陷越深，不過走了三步，便已漫過膝蓋，每挪動一步，都要費極大的力氣，還會發(fā)出“咕嘰咕嘰”的黏膩聲響——幸好貼了隔音符，這細微的聲響才未傳開。
魏無羨彎腰，指尖試探著往腳下的“爛泥”里摸去——指尖剛一觸碰，便觸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那觸感柔軟卻帶著韌性，像是……人的頭發(fā)。他心頭一沉，繼續(xù)往下摸，又碰到了一個硬邦邦的物件——竟是一只腐爛的靴子，靴筒早已被尸水泡得發(fā)脹，輕輕一碰便碎了開來，露出里面半截早已發(fā)黑的腿骨，骨頭表面還掛著零星的腐肉，觸之令人發(fā)顫。
魏婷婷就跟在魏無羨身后半步遠，借著從洞口透進來的微光，將他手中的東西看得一清二楚。胃里瞬間翻江倒海，一股酸水直往上涌，她連忙捂住嘴，臉色白得像紙，卻死死咬著唇沒發(fā)出半點聲音。心底的殺意卻越發(fā)濃烈：這該死的妖獸，竟將吃剩的殘肢、來不及吃的尸體，就這么隨意堆在自己的龜殼里，百年下來，竟積成了這般恐怖的尸堆！那些被它吞噬的修士，生前皆是仙門俊杰，死后卻落得如此下場，今日定要它血債血償！
魏無羨倒不在乎這些腌臜——他隨手將手中的頭發(fā)與靴骨丟回尸泥里，在褲子上隨意擦了擦手，繼續(xù)往前探。余光瞥見魏婷婷發(fā)白的臉色，他放緩了腳步，低聲道：“忍不了就說，我們先退出去緩一緩?！?/p>
魏婷婷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她想起現代時，自己剛去北方上大學，因為從小在南方長大，習慣了天天洗澡，剛入學時，見舍友們兩三天才洗一次澡，都覺得難以忍受，甚至偷偷跟魏無羨吐槽“北方人太不愛干凈”；可如今在這尸堆里行走，卻覺得以前的那些“嫌棄”都算不得什么。她咬著牙道：“我能忍，繼續(xù)走。”
兩人繼續(xù)往龜殼深處行進。越往里面走，妖獸的呼嚕聲越響，氣浪也越發(fā)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推著人；腳底的尸堆也越發(fā)厚實，早已不是“爛泥”，而是實打實的尸塊堆積——有的是半截軀干，有的是破碎的頭顱，還有的是帶著血肉的骨骼，踩在上面，時不時會傳來“咔嚓”的脆響，聽得人頭皮發(fā)麻。腐臭中還夾雜著淡淡的腥氣，那是屠戮玄武自身的氣味，與尸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更令人窒息的味道。
不知走了多久，兩人的手終于同時觸到了屠戮玄武的身體——那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皮膚，表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黏液，滑膩冰涼。他們順著皮膚緩緩往里摸索，指尖先是觸到堅硬的鱗甲——那是玄武的頭部與頸部，鱗甲層層疊疊，堅硬如鐵，指尖敲上去還會發(fā)出“咚咚”的悶響；再往下走，鱗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表皮，雖仍帶著顆粒感，卻明顯薄了許多，觸感也軟了幾分，甚至能隱約感覺到皮膚下血管的搏動。
“就是這里了?！蔽簾o羨壓低聲音，眼底閃過一絲精光——這處皮膚柔軟，顯然是玄武的要害所在，只要用鐵烙燒燙，或是用羽箭刺穿，定能讓它吃痛。
此時，尸堆已漫到了兩人的腰間，行走越發(fā)困難。魏無羨伸手去解背后的鐵烙——那鐵烙長桿纏在背上，本是方便攜帶，可此刻卻被尸堆里的東西死死卡住了。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握住鐵烙的長桿，猛地往外一拔——“咔！”
鐵烙終于被拔了出來，前端卻不小心勾到了尸堆里的一樣東西，隨著鐵烙的拔出，那物件也被帶了出來，落在尸堆上，發(fā)出“當”的一聲輕響。
這聲脆響在寂靜的龜殼內顯得格外突兀，兩人瞬間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只覺得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魏婷婷甚至已經握住了腰間的羽箭，做好了隨時應對妖獸發(fā)難的準備。
半晌過去，龜殼內依舊只有屠戮玄武沉重的呼嚕聲，沒有任何異動——想來是妖獸睡得太沉，這細微的聲響并未將它驚醒。
魏無羨這才緩緩松了口氣，后背已驚出一層冷汗。他壓低聲音，對著魏婷婷比劃了個“沒事”的手勢，才輕聲道：“剛才像是勾到了鐵器，聽聲音還挺長，說不定是把好家伙——要是上品仙劍，那我們可就賺了！”說著，便要彎腰伸手去撈。
“阿哥，我來?！蔽烘面眉泵r住他，搶先彎腰，小心翼翼地將那物件從尸堆里撥了出來——竟是一把銹跡斑斑的長劍，劍身在昏暗的光線下仍透著幾分寒光，顯然不是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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