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內的溫情尚未褪去,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吵嚷,打破了這份短暫的寧靜。
“曦臣讓開!”一道粗獷怒喝裹挾著凜冽的殺氣傳來,正是聶明玦的聲音。話音未落,便聽得“嗡”的一聲悶響,想來是他手中的“霸下”長刀已然出鞘,勢頭洶洶。
緊接著,是藍曦臣溫厚卻堅定的聲音:“明玦兄息怒!孟瑤之事另有隱情,何苦如此動怒?”
魏婷婷心中一緊,顧不得身體的僵硬與虛弱,連外衣都來不及穿,只裹著一件單薄的中衣,便踉蹌著從客房內沖了出去。剛到庭院,便見聶明玦手持霸下,刀刃直指孟瑤,藍曦臣則橫握朔月,半扶半攔地擋在中間,劍刃與刀身相抵,迸發(fā)出刺耳的金鐵交鳴。孟瑤站在一旁,低著頭,手臂上還纏著滲血的繃帶,神色委屈又無奈。
“他干了什么?”魏婷婷雙目圓睜,對著聶明玦厲聲吼道,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他所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救你、為了射日之征的勝利!你有什么資格在這里大吼小叫,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他!”
藍曦臣與孟瑤皆是一愣,齊齊轉頭看向她。藍曦臣手中的朔月仍與霸下緊緊相抵,偏過頭,眼中滿是關切:“輕塵,你醒了?怎么不多休息片刻,還穿著中衣就出來了?”
“阿姐!”孟瑤也連忙上前,想要扶她,卻被魏婷婷一把攔住。
魏婷婷瞪了聶明玦一眼,才轉頭對孟瑤道:“是啊,醒了!幸好醒了,不然還不知道我弟弟在這兒被人這般冤枉,連句辯解的話都沒人聽!”
孟瑤垂著頭,囁嚅著:“我……我沒事的,阿姐,你身體還沒好,快回去休息?!?/p>
“什么沒事?”魏婷婷一把將孟瑤扯到自己身后,挺直了單薄的脊背,直面聶明玦,語氣凌厲,“現(xiàn)在輪到你了,聶宗主。你倒是說說,阿瑤到底做錯了什么,值得你動刀動槍?”
庭院內的修士們皆是嘩然——放眼整個修真界,敢這樣高聲質問剛正不阿、暴烈如火的聶明玦的,恐怕也就只有魏婷婷一人了。
孟瑤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單薄身影,心中一陣暖流涌動,可更多的是擔憂:“算了,阿姐,別說了。你的身體還沒好全,萬一……”他不敢想下去,若是魏婷婷因為自己再出什么意外,別說魏無羨和江家人不會放過他,他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什么算了!”魏婷婷態(tài)度堅決,“今日我定要為你討個公道,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孟瑤不是什么溫氏爪牙,而是射日之征的功臣!”
聶明玦握著霸下的手緊了緊,臉色鐵青:“討公道?他當初從瑯邪私自逃跑,我刨地三尺都找不到他的蹤跡,原來竟是投靠了溫氏,做了溫狗的爪牙,在不夜天城助紂為虐!這樣的人,也配談公道?”
“聶明玦!”魏婷婷怒喝一聲,聲音陡然拔高。
“明玦兄!”藍曦臣也連忙勸道,試圖緩和氣氛。
聶明玦被兩人同時喝止,微微一怔,握著刀的手頓了頓。
魏婷婷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沉聲道:“你以為,射日之征能如此順利地結束,能這么快攻上不夜天城、斬殺溫若寒,全憑你們四大家族的力量嗎?若是沒有阿瑤在溫氏內部周旋,傳遞情報,你們早就成了溫若寒的刀下亡魂!”
聶明玦又是一怔,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藍曦臣趁機說道:“明玦兄,你可知,此前幾次突襲溫氏據(jù)點,給你送去岐山溫氏布防圖的人是誰?”
聶明玦想也不想:“是你?!?/p>
“我不過是代為傳送罷了?!彼{曦臣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孟瑤身上,語氣鄭重,“你可知,這所有情報的真正源頭,是誰?”
此情此景,藍曦臣的話已然說得再明白不過。聶明玦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站在魏婷婷身后、始終低著頭的孟瑤,眉心劇烈抽動著,顯然是難以置信——那個他一直以為背叛了同盟、投靠溫氏的人,竟然是傳遞情報的臥底?
“怎么,不可置信?”魏婷婷挑眉,語氣中帶著幾分嘲諷,“覺得像阿瑤這樣的人,做不出這般大義凜然的事?”
藍曦臣點頭附和:“明玦兄,不必懷疑,這所有的情報,確實都是孟瑤冒著生命危險傳遞出來的?!?/p>
聶明玦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死死盯著孟瑤,眼中滿是復雜。
魏婷婷繼續(xù)說道:“瑯邪那件事之后,阿瑤心中悔恨不已,既怕你責怪他,又怕給你帶來麻煩,便只能想辦法混進岐山溫氏,一步步接近溫若寒。之后,他便暗中給我傳遞情報,起初我也不知送信人的身份,直到后來機緣巧合之下,才認出了他的筆跡,知曉了他的苦心?!?/p>
她轉頭看向孟瑤,問道:“這些事,你之前沒和聶明玦說嗎?”
孟瑤苦笑一聲,捂著手臂上仍在滲血的傷口,聲音低沉:“阿姐,你也看到了,方才我就算說了,聶宗主也不會相信的?!彼私饴櫭鳙i的性格了——剛正不阿,眼里容不得半點沙子,認定了他是叛徒,便絕不會輕易相信他的辯解。
聶明玦閉口不語,握著霸下的手微微顫抖,顯然內心正在劇烈掙扎。霸下與朔月依舊僵持不下,刀刃相抵的鋒芒刺得人眼睛發(fā)疼。孟瑤看了一眼僵持的兩人,眼中滿是心驚膽戰(zhàn),可猶豫半晌,還是從魏婷婷身后走了出來,對著聶明玦緩緩跪了下去。
“孟瑤!”藍曦臣驚呼一聲,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
“阿瑤!你給我起來!”魏婷婷更是急了,伸手就要去拉他,“你沒必要給他下跪!他聶明玦受不起!你為射日之征立下大功,憑什么要向他下跪認錯!”
庭院內的眾人再次嘩然——魏婷婷這話,簡直是膽大包天!
孟瑤卻搖了搖頭,輕輕推開魏婷婷的手,語氣堅定:“阿姐,此事因我而起,便由我來解決。”他抬起頭,看向聶明玦,聲音低沉而誠懇:“聶宗主,之前在炎陽殿內,我雖說是為了騙取溫若寒的信任,不讓他發(fā)覺我的真實身份,可我出手傷你、出言不遜,甚至明知聶老宗主是你心頭最痛的傷疤,卻還故意戳你的痛處……這些事,縱然是萬不得已,可終究是我做下的,我當真萬分對不住你。”
聶明玦看著跪在地上的他,語氣冰冷:“你該跪的不是我,是那些被你親手所殺的溫氏修士?不,是那些被你以溫氏之名殘害的無辜之人!”
孟瑤垂下眼簾,聲音帶著幾分無奈:“溫若寒性情殘暴,平日里稍有拂逆,便會狀若瘋狂。我既是要偽裝成他的親信,旁人若是侮辱他、反抗他,我豈能坐視不理?所以……那些事,我不得不做?!?/p>
“很好?!甭櫭鳙i冷笑一聲,“看來以往這樣助紂為虐的事,你也沒少做?!?/p>
孟瑤深深嘆了口氣,語氣中滿是疲憊:“身在岐山,身不由己?!?/p>
藍曦臣手中的朔月微微松動,嘆了口氣:“明玦兄,他潛伏在溫氏那樣兇險的地方,有時為了自保、為了獲取信任,難免要做一些違心之事。他做這些事時,心中定然也是萬般痛苦的?!?/p>
“違心之事?”魏婷婷接過話茬,語氣帶著幾分譏諷,“聶宗主剛正不阿,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換了你潛伏在溫若寒身邊,你又能怎么做?哦,對了,像聶宗主這樣光明磊落的人,根本當不了臥底——恐怕還沒靠近溫若寒,就因為忍不住出手,被溫若寒挫骨揚灰了!”
聶明玦被她懟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藍曦臣也無奈地搖了搖頭——魏婷婷這話說得雖糙,卻也是事實。
庭院內的眾人更是大氣不敢出,生怕聶明玦遷怒于自己。
半晌,聶明玦猛地揚起霸下,刀刃寒光閃爍,顯然是動了真怒。
“明玦兄!”藍曦臣連忙握緊朔月,做好了阻攔的準備。
“聶明玦!你敢!”魏婷婷也急了,掌心悄然凝聚起陰虎符的力量,若是聶明玦真要對孟瑤動手,她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護住他。
孟瑤閉上雙眼,神色平靜,仿佛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然而,刀鋒終究沒有落下。只聽“轟”的一聲巨響,霸下狠狠劈在了一旁的頑石之上!金石裂響震耳欲聾,那塊一人多高的巨石,竟被從頭到腳劈成了兩半,碎石飛濺。
孟瑤被這巨響震得肩頭微縮,側頭望去,見聶明玦終究是下不了手,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氣。
霸下回鞘,聶明玦看也不看眾人,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他雖未明說,但這一刀,已然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
聶明玦一走,魏婷婷緊繃的神經驟然放松,原本就虛弱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輕塵!阿塵!婷婷!”藍曦臣驚呼一聲,連忙丟棄手中的朔月,快步沖上前,穩(wěn)穩(wěn)接住她軟倒的身體。他抱起魏婷婷,轉身就往客房跑去,語氣中滿是慌亂,“快!回客房!”
“阿姐!”孟瑤也猛地從地上站起來,緊隨其后,眼中滿是擔憂。
“來人哪!快叫醫(yī)師!快請醫(yī)師來!”藍曦臣一邊跑,一邊對著庭院內的修士們高聲喊道。
恰在此時,魏無羨端著一罐熱氣騰騰的蓮藕排骨湯,帶著幾名江氏子弟匆匆趕來。剛到庭院,就看到藍曦臣抱著魏婷婷狂奔,孟瑤緊隨其后,還聽到了藍曦臣的呼喊。他心中一緊,連忙問道:“出什么事了?阿婷怎么了?”
一名修士連忙上前,急聲道:“魏公子!快去看看吧!你弟弟……哦不,是魏姑娘,她又暈過去了!”
“什么?!”魏無羨臉色驟變,手中的瓦罐“哐當”一聲掉落在地,滾燙的排骨湯撒了一地,濺到了他的腳上,他卻渾然不覺,只瘋了一般朝著客房沖去,“阿婷!阿婷!”
客房內,眾人忙作一團。醫(yī)師匆匆趕來,為魏婷婷診脈、施針,足足忙亂了半個時辰,才終于停歇下來。
醫(yī)師收起銀針,轉過身,對著圍在一旁的魏無羨、藍曦臣、孟瑤等人,神色凝重地說道:“魏公子,諸位……病人的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她此前強行操控怨氣、煉制陰虎符,早已耗損了太多生機,若是再不好好靜養(yǎng),稍有差池,隨時可能……”
他頓了頓,才繼續(xù)說道:“我先給病人開一副滋補的藥方,讓她好好調理著。若是運氣好,興許還能有個三五載的壽元……”
“三五載?!”魏無羨如遭雷擊,踉蹌著后退一步,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震驚與絕望。
在場的藍曦臣、孟瑤、江澄等人也皆是臉色慘白,愣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來——誰也沒想到,魏婷婷的身體,竟已虛弱到了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