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在沉默中繼續(xù),蘇清媛食不知味,只覺得每一秒都格外漫長。好不容易等到陸時衍放下筷子,她也連忙跟著放下。
“先生慢用,我先回院了?!彼鹕?,想要盡快逃離這壓抑的氛圍。
“等等?!标憰r衍叫住她。
蘇清媛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身上淡淡的雪松味籠罩下來,讓她莫名有些緊張。“老宅的畫室,你可以去看看?!彼f,“里面有一些畫具,如果你喜歡,可以用。”
蘇清媛愣住了。畫室?他不是說,讓她盡量不要打擾他嗎?
“我……”她有些不知所措。
“福伯會帶你過去?!彼麤]有給她拒絕的機(jī)會,說完便轉(zhuǎn)身朝著書房的方向走去,背影依舊挺拔,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促。
蘇清媛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心里更加疑惑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回到晚晴院時,夜已經(jīng)深了。月光透過窗欞灑進(jìn)來,落在地上,像一層薄薄的霜。她坐在窗前,手里摩挲著那本從蘇家?guī)淼呐f詩集,腦海里反復(fù)回放著晚餐時陸時衍的樣子,還有他最后說的那句話。
畫室……他是想讓她去看什么嗎?還是只是隨口一提?
她想起閣樓里的那些畫,想起速寫本上那個小小的“衍”字,心臟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
或許,去畫室看看,能找到一些答案。
第二天一早,蘇清媛便讓丫鬟去問了福伯畫室的位置。福伯很快就來了,帶著她穿過幾條回廊,來到一處比晚晴院更僻靜的院落。
“這里就是畫室了,先生平時很少讓外人進(jìn)來?!备2崎_院門,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二小姐自便,有什么需要再叫我?!?/p>
院子里種著幾棵梧桐樹,葉子已經(jīng)開始泛黃,地上落了一層,踩上去沙沙作響。畫室的門是木制的,上面掛著一把黃銅鎖,福伯已經(jīng)提前打開了。
蘇清媛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一股松節(jié)油和顏料混合的味道撲面而來,比閣樓里的味道更清新一些,帶著藝術(shù)的氣息。畫室很大,一面墻是巨大的落地窗,陽光透過玻璃灑進(jìn)來,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塵埃。
墻上掛著幾幅畫,大多是風(fēng)景,筆觸凌厲,色調(diào)偏冷,和閣樓里那幅稚嫩的畫風(fēng)格迥異。畫架上放著一幅未完成的畫,畫的是一片茫茫的雪地,雪地里孤零零地立著一棵玉蘭樹,枝椏光禿禿的,透著一股蕭瑟的孤寂。
這是陸時衍現(xiàn)在的畫風(fēng)嗎?
她慢慢在畫室里走動,看著那些畫,試圖從里面找到一絲熟悉的影子,卻徒勞無功。這些畫里充滿了冷意和疏離,看不到一絲溫暖。
畫室的角落里有一個書架,上面擺滿了藝術(shù)類的書籍。她走過去,隨手抽出一本,卻在書架后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起眼的柜子,上面也掛著一把小鎖。
她的心跳瞬間加速。
這個柜子里,會不會也藏著什么?
她四處看了看,沒有找到鑰匙?;蛟S,這里面并沒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她正準(zhǔn)備放棄,目光卻落在了畫架旁邊的一個工具箱里。工具箱里放著各種畫筆和調(diào)色刀,角落里,赫然躺著一把小小的銅鑰匙,和柜子上的鎖看起來很匹配。
蘇清媛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拿起了鑰匙。
當(dāng)鑰匙插進(jìn)鎖孔,輕輕轉(zhuǎn)動,“咔噠”一聲輕響,鎖開了。
她的手心微微出汗,打開了柜門。
柜子里沒有什么貴重物品,只有一個黑色的皮箱,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她將皮箱拿出來,放在地上,打開。
箱子里鋪著一層暗紅色的絨布,上面放著的,不是別的,正是她在閣樓里看到的那本速寫本,還有幾支已經(jīng)用得很短的鉛筆,和一盒早已干涸的顏料。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木盒子。
蘇清媛的心臟像要跳出胸腔。他竟然把這些東西珍藏在畫室的柜子里?
她顫抖著手拿起那個木盒子,打開。
里面沒有珠寶,沒有信件,只有一枚小小的、用紅繩穿著的玉佩,玉佩的形狀是一只展翅的蝴蝶,上面刻著一個模糊的“媛”字。
是她的名字!
蘇清媛再也忍不住,眼淚瞬間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
這枚玉佩,是她小時候外婆給她的,后來在她被接回蘇家的前一天,不小心弄丟了,她為此哭了很久。她以為再也找不回來了,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在陸時衍的皮箱里。
原來,他不僅記得她,還收藏著她遺失的東西,珍藏著關(guān)于她的回憶。
可他為什么……要對她這么冷淡?為什么要裝作不認(rèn)識她?
那天晚上他痛苦的樣子,再次浮現(xiàn)在她腦海里。難道,他的冷漠,和他那晚的異常,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嗎?
就在這時,畫室的門被推開了。
蘇清媛猛地回頭,看到陸時衍站在門口,臉色蒼白,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慌亂,像被人撞破了心底最深的秘密。
“你……”他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得厲害,“你怎么會在這里?”
蘇清媛看著他,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手里緊緊攥著那枚蝴蝶玉佩,聲音帶著哭腔:“陸時衍,這些……都是你的,對不對?你記得我,你一直都記得我,是不是?”
陸時衍的身體猛地一震,眼神躲閃著,不敢看她,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指節(jié)泛白。“你看錯了,這些不是……”
“那這枚玉佩呢?”蘇清媛打斷他,舉起手里的玉佩,“這是我的,是我小時候弄丟的!你告訴我,你為什么會有它?為什么畫了那么多我的畫,卻要裝作不認(rèn)識我?為什么對我這么冷淡?”
她一連串的問題,像一把把尖刀,刺向陸時衍緊繃的神經(jīng)。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臉色越來越白,眼神開始渙散,和那天晚上在玉蘭樹下的樣子越來越像。
“別問了……”他痛苦地閉上眼睛,雙手捂住頭,“清媛,別問了……”
他下意識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清晰而急切。
蘇清媛愣住了,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里的憤怒和委屈瞬間被心疼取代。他到底在承受著什么?
“陸時衍,你怎么了?”她走上前,想要扶住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他的時候,陸時衍突然猛地抬起頭,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掙扎,像是在和什么東西抗?fàn)帯!皠e碰我!”他厲聲喊道,聲音嘶啞,“我會傷害你……我會嚇到你……”
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畫架,畫架上的畫掉落在地,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先生!”院門外傳來福伯焦急的聲音,他顯然是聽到了里面的動靜。
陸時衍像是被這聲音驚醒,眼神恢復(fù)了一絲清明,他深深地看了蘇清媛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痛苦、不舍和決絕,然后轉(zhuǎn)身,踉蹌地跑出了畫室。
福伯沖進(jìn)來,看到地上的畫,看到蘇清媛手里的玉佩和皮箱,臉色大變,卻只是對著蘇清媛匆匆行了一禮,便急忙追了出去。
畫室里再次恢復(fù)了安靜,只剩下蘇清媛一個人,手里攥著那枚玉佩,淚水無聲地滑落。
她終于明白了。
他不是不愛,而是愛得太深,太怕。
他的冷漠,他的疏離,都是他的保護(hù)色。他在害怕什么?害怕傷害她?就像他剛才說的那樣?
那他到底……有什么秘密?
蘇清媛看著地上散落的畫,看著那個打開的皮箱,心里暗暗下定了決心。
她要知道真相。她要知道,這個男人,到底為她承受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痛苦。她要等他,等他愿意告訴她一切的那一天。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jìn)來,照亮了畫室里的塵埃,也照亮了蘇清媛眼底的堅定。這場始于替嫁的婚姻,終于在這一刻,掀開了它迷霧重重的一角,而她知道,前路縱有荊棘,她也必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