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的夜色像被刀劈開,云裂處,一柄巨劍懸空虛立。
劍身纏滿烏金鎖鏈,鏈上符火幽幽,仿佛替蒼天栓住整座人間。
——那便是天霄劍闕的“鎮(zhèn)域劍”,也是陸燃每日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東西。
此刻,他跪在劍下,赤著上身。
十四歲的少年肩骨薄而鋒利,燭火影里閃著寒鐵般的亮。
鮮血順著脊溝蜿蜒,在腰窩處聚成一枚小小的赤池;
血池里漂著七根細若發(fā)絲的銀針——那是“量骨針”,用來測他今晚能不能繼續(xù)活。
“最后一根?!?/p>
執(zhí)法長老沈如晦的聲音比夜風更冷。
指尖一彈,銀針沒入少年第七塊頸椎。
陸燃悶哼一聲,指節(jié)陷入青石,生生抓出五道裂痕。
痛像火,順髓脈一路燒進丹田;可火里又夾著冰,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在啃他的骨縫。
但他不能倒。
圣子可以流血,卻不能皺眉——這是劍闕的規(guī)矩。
“骨齡十四,燃血初階,通過?!?/p>
沈如晦收回手,眸色淡淡,像在宣讀一柄劍的檢驗單。
“大典即刻開始,圣子,去沐浴焚香。”
說罷,他轉(zhuǎn)身踏空而去,黑袍獵獵,如一只夜梟。
陸燃抬頭,額上血與汗混成一片。
他望向更高處——那里,宗主沈淵負手立于劍脊,背對眾生,只留一道剪影。
那人養(yǎng)他七年,卻從不低頭看他一眼。
他喚那人“師尊”,卻至今不知對方眼里倒映的,究竟是自己,還是一柄尚未出鞘的兵器。
……
銅鐘九響,劍闕開山門。
千級石階下,九域來賓魚貫而上,卻無一人敢御劍飛行——
鎮(zhèn)域劍威壓橫亙十里,凡凌空者,皆斬。
陸燃立在最高階,換上一襲玄底金紋圣袍,腰間懸“骨劍”。
骨劍長二尺七寸,色若雪,柄由他自己的肩骨削成,可聞血腥。
風一過,劍鐔處發(fā)出輕微嗚咽,像孩子在哭。
他俯視人群,目光平靜。
左邊眸子漆黑如墨,右邊卻隱現(xiàn)一道猩紅——那是量骨針留下的“血紋”,也是圣子身份的象征。
“吉時已到——”
司禮長老拖長聲調(diào),袖口一震,萬劍齊鳴。
轟??!
山門廣場中央,青銅巨蓋被掀飛。
一股腥風沖天而起,帶著鐵銹與海藻的臭。
下一瞬,黑影撲出,落地如雷。
那是一頭“裂海犼”,幼體,三丈長,背生倒鰭,通體披銅綠鱗甲。
它被鎖鏈穿了琵琶骨,仍兇性不減,一爪拍碎了三名執(zhí)事弟子的胸甲。
血霧爆開,像給大典加了第一掛爆竹。
“請圣子——斬犼祭天!”
呼聲海嘯般卷過廣場。
陸燃吸了口氣,抬手,五指虛握。
骨劍出鞘,沒有金屬摩擦,只有“咔”一聲輕響——
仿佛某塊骨頭被人生生掰斷。
裂海犼似乎嗅到更危險的味道,猛然轉(zhuǎn)身,沖他發(fā)出嬰啼似的嘶吼。
下一息,它動了。
四爪蹬地,化作一道銅綠閃電,張口露出三排螺旋尖牙——
那一瞬,廣場寂靜。
所有賓客只覺眼前一花,少年已消失在原地。
轟??!
犼頭砸落處,石階崩裂成瀑。
而陸燃出現(xiàn)在它頭頂,足尖一點,身形倒懸,骨劍反握——
劍尖筆直對準犼顱正中的“分水縫”。
“天罡十四擊·第一擊——”
少年嗓音沙啞,卻帶著笑。
“星——落!”
劍落。
沒有花哨劍光,只有一道極細的白線,從犼顱貫入,尾椎穿出。
裂海犼的吼聲戛然而止。
它像被一只無形巨手拎著,從頭到腳對折,“咔嚓”折成兩段。
血雨傾盆。
少年站在血雨里,手腕輕抖,骨劍雪亮如新。
他低頭,看見自己赤金圣袍被妖血潑成暗紅,
忽然想起血池里那七根針,想起沈淵從未回頭看他的目光。
廣場靜了半息,隨后爆出雷動歡呼。
“圣子無敵——”
“天霄劍闕,鎮(zhèn)壓九域!!”
陸燃卻在這潮水般的吶喊里,聽見自己左耳“嗡”的一聲響。
世界突然傾斜,聲音像被抽走。
他抬手摸耳,指尖濕紅。
——暗傷發(fā)作,左耳失聰。
他皺眉,又松開。
痛是清醒,血是勛章。
他轉(zhuǎn)身,朝高階之上走去。
一步,一步,血腳印在石階上開出妖冶的花。
無人知,少年袖中的左手正微微發(fā)抖。
也沒人看見,裂海犼尸身里飄起一縷幽藍光絲,悄然沒入骨劍。
劍鐔處,那哭聲停了,取而代之是一聲極輕的——
“咔噠?!?/p>
像門被推開的動靜。
……
鎮(zhèn)域劍脊上,沈淵仍背對眾生。
夜風掀起他雪色長髯,露出嘴角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
“容器……終于見血開鋒?!?/p>
他低聲道,指尖摩挲著一枚血玉。
玉內(nèi),有與陸燃肩骨一模一樣的紋路。
而廣場盡頭,一位蒙面少女悄然轉(zhuǎn)身。
黑紗之上,露出一雙冷月似的眸。
她指尖把玩著一張薄如蟬翼的銀面具,
輕聲自語:“陸燃……原來你也會流血?!?/p>
話音散在風里,像給少年的命運,下了第二道戰(zhàn)書。
——第一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