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爭停止那天,人口顯示0。
塔妮婭·依凡格,一頭黃金般的長發(fā)被軍帽壓成一束,像麥穗一樣垂在背脊。她所在的“白鷲師”被本國譽為最鋒利的矛,命令只有一個:把敵國“烏喀”從地圖上削下一塊肉。
那天黎明,霧氣像稀釋的奶,他們沖進邊境的“灰哨村”。沒有遭遇正規(guī)軍,只有柴火味、雞叫和來不及逃的老幼。上級說:“清空,不留口。”于是屠殺像節(jié)日一樣展開。
第一滴血是孕婦的。她挺著肚子跌撞,像一枚裂開的石榴。槍響之后,她跪下去,雙手還護著腹前,血從褲管一路淌到草鞋,像給土地繡了條紅邊。
接著是背女兒逃命的男人。子彈從后頸鉆入,貫穿父女,父親撲倒時把女孩壓在身下,孩子的小腿最后痙攣兩下,像被剪斷線的木偶。
塔妮婭的青梅竹馬——中尉盧茨,笑窩常年盛著陽光,此刻卻盛著毒。他踹開一扇爛木門,床榻上躺著干癟的老祖母,一個約莫十歲的男孩張開手擋在前面,柴刀抖得像風里的旗。
“別——過——來!”
盧茨抬靴,一腳把男孩掃到墻根,手槍對準老人。男孩撲回來,額頭磕得地板咚咚響,聲音尖得刺耳:“別殺我奶奶!求你了!”
盧茨連開三槍,兩槍打穿被褥,棉絮和血霧一起飄。老人慘叫卻死不了,像被釘在木板上的蛾。男孩嘶吼著沖來,盧茨把槍口移到他頭頂,輕輕“砰”一聲,顱骨掀開,腦漿濺了祖母一臉。老人掙著要爬,盧茨補上一槍,這回安靜了。
塔妮婭站在門檻外,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細長,像一條猶豫的繩子。她看見墻角還有人:一個瘦小的青年,抱著頭抖成篩子。她蹲下去,用生澀的敵國語低聲說:“走?!睂Ψ酵咨y。她比手畫腳,指了指后山的苞谷地,又把自己口袋里的干面包塞給他。那人終于明白,連滾帶爬消失在霧里。
那天,整個村子被燒成黑瓷,白鷲師無一人陣亡。塔妮婭的槍沒沾血,她走在隊伍里,聽同伴高唱軍歌,心里卻像揣著一塊冰。
凱旋夜,營地點滿松油燈。盧茨從后面環(huán)住她脖頸,酒氣噴在耳后:“金發(fā)的太陽,怎么總躲著我?”塔妮婭臉紅得發(fā)燙,掰開他的手。盧茨笑笑,轉(zhuǎn)身去和工兵們打撲克,笑聲像裂開的桶。她端著酒杯,和通訊兵瑪嘉聊起戰(zhàn)后想做的事——養(yǎng)蜂、去都城讀師范、把母親接出礦區(qū)……火光把未來照得柔軟,沒人聽見灰燼里微弱的哭聲。
一年后的休假,塔妮婭剛回到家,空襲警報像撕破天空的布。她拖著行李沖進地下室,炮火卻把整棟小樓掀成碎片。父母被壓在梁木下,她扒得指甲翻卷,才拖出母親半截身體。
那士兵抬頭,臉被硝煙涂黑,卻分明是她曾放走的青年。鏡頭里,他冷漠地掃視,像不認得她,轉(zhuǎn)身離開。
五天后,城鎮(zhèn)比被嚼過的骨頭還干凈。塔妮婭從廢墟爬出,看見一條熟悉的手環(huán)——銅殼磨得發(fā)光,她送盧茨的生日禮物,現(xiàn)在套在一截斷臂上,指甲縫里還夾著撲克牌的黑桃A。
她抱起那只斷臂,喉嚨里發(fā)出一種不似人的聲音,像狼,也像被扔在火里的嬰兒。
“我要把你們?nèi)繗⒐?,你們這群畜生!”
風卷過焦黑的旗,黃金長發(fā)沾滿灰土,像一叢枯萎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