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卡聞言,眉梢微挑,那雙總是盛著倦意與疏離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幾分真實的、饒有興味的探究。他本以為維爾會借此提出更直白、更符合他們之間這種扭曲關系的要求——或許是索求一夜的溫存,或許是要求他放下教主的身段做出某些屈從的姿態(tài)。他甚至已經(jīng)在心底迅速權衡好了利弊,準備應下這意料之中的代價。
卻不想,維爾凝視著他,眼底那抹戲謔漸漸沉淀,化作一種更為復雜的、帶著些許期許的微光。他唇角彎起一個不算夸張的弧度,聲音放緩,如同在描繪一個輕柔的夢境:
“兩天后,皇家花圃將舉行花種典禮。屆時,從帝國各處乃至遙遠異邦搜集而來的珍奇花種,都會在特定的儀式之下于暖房中綻放……那會是尼羅河畔最絢爛的奇跡,一片無邊無際、搖曳生姿的花海。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去。”
安卡愣住了,瞳孔因驚訝而微微放大?;ǚN典禮?一片花海?這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預想。不是陰謀,不是皮肉交易,僅僅是……陪同觀賞?他習慣于在權謀與欲望的泥沼中打滾,維爾的這個要求,簡單、純粹得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他沉默著,沒有立刻答應,心底慣有的警惕與算計在無聲地涌動。
維爾看著他怔忡的模樣,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里似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他沒有逼迫,反而俯身再次湊近,將那個裝著無味粉末的、觸手微涼的黑曜石小盒子,用單手鄭重地遞到了安卡的面前。他的另一只手,依然穩(wěn)穩(wěn)地圈在安卡的纖腰上,形成一個既親密又帶著絕對掌控意味的姿勢。
“考慮一下吧,我的教主大人?!本S爾的聲音壓得很低,氣息拂過安卡的臉頰,“但不管答不答應,這個小盒子里的東西,已經(jīng)屬于你了。”
安卡下意識地伸手,接過了那個能完美他“神跡”的關鍵之物。指尖觸及盒身冰冷的質(zhì)感,心底卻因這出乎意料的贈予而泛起一絲奇異的漣漪。兩人維持著這近乎耳鬢廝磨的姿態(tài),目光在極近的距離里交纏,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算計、試探與某種潛在悸動的曖昧。
就在這靜謐即將衍生出更多微妙含義的時刻,一陣細微卻清晰的動靜突然從旁邊連通大殿的門口傳來——是腳步聲,以及器物輕微碰撞的聲響。
安卡心中猛地一凜,所有的旖旎念頭瞬間消散,只剩下一個清晰的認知: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他與王儲殿下單獨待在僻靜的后殿,尤其是以現(xiàn)在這般糾纏的姿態(tài)!
幾乎是在他身體繃緊的同一瞬,維爾反應極快。他沒有任何猶豫,拉著安卡的手腕,敏捷而無聲地閃身躲入了旁邊一根巨大的承重石柱之后。石柱直徑寬闊,足以將兩人的身影完全遮蔽,不留一絲痕跡。
進來的是兩名低階仆從,他們手中端著方才選舉大會上使用過的金銀祭器,正小心翼翼地準備將其歸位。他們并未察覺柱后的異樣,一邊擺放器物,一邊低聲交談,那刻意壓低的嗓音,在空曠寂靜的后殿里,反而顯得分外清晰,一字不落地鉆入了石柱后兩人的耳中。
“哎,你聽說了嗎?關于現(xiàn)任教主大人身上那個神跡的傳聞……”一個聲音帶著猶疑和神秘感開了口。
“噓!小聲點!”另一個聲音立刻緊張地制止,伴隨著四下張望的細微響動,確認無人后,才松了口氣,繼續(xù)道,“聽是聽說了……但就是不知道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誰敢妄議啊……”
石柱后的陰影里,安卡的身體驟然僵硬。即使被維爾緊密地圈在懷中,依靠著對方胸膛傳來的體溫,他也控制不住地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臉色在剎那間沉了下來,如同覆上了一層冰霜。流言……竟然已經(jīng)傳到這種地方了?!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環(huán)住他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維爾低下頭,溫熱的唇近乎無聲地擦過他敏感的耳朵尖,帶來一陣微麻的戰(zhàn)栗,隨即,那低沉而充滿安撫力量的聲音,如同耳語般輕輕響起:
“這兩個人,我來處理?!?/p>
沒有多余的保證,沒有夸張的承諾,只有這簡單的一句話,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只是隨手拂去沾染在華麗袍角上的塵埃。
安卡緊繃的神經(jīng)因這句話奇異地松弛了幾分,沉郁的臉色也稍稍緩和。他靠在維爾的懷里,沉默地聽著那兩個仆從擺放好物品,低聲議論著走遠,腳步聲逐漸消失在殿外。
直到確認周圍徹底恢復寂靜,維爾才松開了手臂,兩人一前一后從石柱的陰影中緩步走出。光線重新落在安卡的臉上,那上面的冰寒尚未完全褪去,卻已然恢復了平日的鎮(zhèn)定與疏離。
他抬眸,望向身旁氣定神閑的維爾,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情緒復雜,最終歸于一片平靜的決斷。
“我答應你?!卑部ǖ穆曇羟逦椒€(wěn),指的是花種典禮之約。
維爾臉上露出了一個預料之中、卻又帶著幾分真切愉悅的笑容,他微微頷首,目光銳利而深沉:
“好?!彼麘?,隨即又仿佛看穿了安卡心底那絲未能完全消散的隱憂,補充道,語氣輕描淡寫,卻重若千鈞:
“也請教主大人放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