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xiàn),就像藤蔓一樣纏繞住心臟,帶來一陣窒息般的緊縮。
她抬起淚眼,望向陽臺。
溫榆依舊背對著她,肩膀繃成一條僵硬的線。
可就在那逆光的輪廓里,她仿佛又看到了從前
——那個會為她把早餐擺成小熊模樣、會在過馬路時下意識將她護在身后的溫榆。
那個聽力尚未完全失去時,總喜歡把臉貼在她耳邊,笑著說她呼吸聲像海浪的溫榆。
記憶像退潮后沙灘上的貝殼,零星卻堅定地顯露出來。
她想起他第一次笨拙地為她扎頭發(fā),結果扯得她齜牙咧嘴;
想起他熬夜幫她整理資料,第二天頂著黑眼圈還嘴硬說不困;
想起確診那天,他紅著眼睛對她比劃的第一句手語是:“別哭,我還在?!?/p>
是啊,他還在。
哪怕此刻他把自己囚禁在絕望的堡壘里,用最尖銳的冷漠當作武器,可他依然在那里。
那個溫柔的、愛她的靈魂,只是暫時迷路了。
綿綿慢慢從地上站起來,手肘的淤青還在隱隱作痛。
她走到洗手間,用冷水撲了撲臉,看著鏡中那個憔悴卻眼神漸沉的自己。
放棄太容易了,就像松開一直緊握的手。
可是松開之后呢?
留給她的會是解脫,還是一個永遠無法填補的黑洞?
她不想后悔,就算是一條死路,也要走一走。
她走回客廳,沒有立刻靠近溫榆,而是拿起沙發(fā)上那條他以前最常蓋的毛毯。
上面還殘留著一點他熟悉的氣息。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走向陽臺。
這一次,她的腳步很輕,卻異常堅定。她沒有試圖去觸碰他,只是將毛毯輕輕搭在他的膝上,然后在他腳邊的小墊子上坐了下來,就像往常一樣。
小芝麻喵了一聲,蹭到她腿邊。
她伸手撫摸著貓咪溫暖的皮毛,目光望向遠處被夕陽染紅的云層,輕聲開口,明知他聽不見,卻還是要說:
“溫榆,我不會走的?!?/p>
“累是真的……但愛你也是?!?/p>
她頓了頓,聲音里帶著未散的哽咽,卻像雨后的初芽,破土而出。
她伸手撫摸著貓咪溫暖的皮毛,目光望向遠處被夕陽染紅的云層,聲音很輕,卻像投入靜湖的石子,在每個字眼里沉淀著力量:
“累的時候,我就停下來歇一歇?!?/p>
“但歇夠了,我還會繼續(xù)愛你?!?/p>
她的聲音低下去,幾乎融進傍晚的風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柔:
“溫榆,我們不說永遠?!?/p>
“只說今天,明天,還有你愿意給我的,每一個后天。”
她輕輕靠近溫榆的耳朵,以便他能聽見些。
“我們可以慢慢來……一年,兩年,十年……”她頓了頓,聲音里帶著未散的哽咽,卻像破曉的微光般堅定:“我等你?!?/p>
那句話很輕,卻像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在他死寂的世界里漾開了一圈無法忽視的漣漪。
話音落下的瞬間, 溫榆的肩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就在綿綿以為他又要像之前那樣推開她時,她卻聽見自己帶著哭腔的懇求:
“溫榆……不要推開我。不要…”
這句話像一道微弱的閃電,劈開了他混沌的意識。
他抬起的手僵在半空,那雙總是空洞的眸子里翻涌著痛苦與掙扎。
推開她,是他唯一學會的保護她的方式,可此刻,她那句“不要推開我”卻像最溫柔的繩索,捆住了他試圖逃離的腳步。
然后,在綿綿還沒反應過來時,她的手腕被一把抓住。
那只手,瘦削、冰涼,甚至還在劇烈顫抖,卻用盡了此刻能凝聚的全部力氣攥住她,指節(jié)泛出青白的顏色,仿佛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中,終于抓住了那唯一垂下的繩索。
她愕然低頭,看見他蒼白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沉默的誓言。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凝固。
她看見一滴淚,毫無預兆地從他通紅的眼眶滑落,砸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滾燙得讓她心顫。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這個將自己放逐在無聲煉獄里的男人,他的肩膀開始無法抑制地聳動。
這不是她曾見過的、那種帶著麻木的空洞流淚,而是所有壓抑的痛苦、自毀的念頭、絕望的掙扎,以及被她那句“不要推開我”和“我等你”點燃的微弱希望,共同匯成的洪流,終于沖垮了他用以自囚的所有心防。
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但這無聲的崩潰與慟哭,卻比任何嘶喊都更具穿透力。
綿綿沒有抽出手,也沒有立刻去擁抱他。
她只是緩緩地、用空著的那只手,輕輕覆上他緊握著她手腕的手背,將自己的體溫,堅定不移地傳遞給他冰涼的皮膚。
無需任何言語。
她知道了。
她等到了。
她的愛人,終于在漫長的極夜里,開始艱難地、笨拙地,朝著有她的彼岸,泅渡而歸。
夕陽的余暉將兩人的身影拉長,溫柔地纏繞在一起。寂靜的陽臺上,只有貓咪滿足的呼嚕聲,和他肩膀無聲的顫動。
長夜未盡,但守夜人,已經看到了啟明星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