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萬發(fā)現(xiàn),黎簇從那個鬼地方回來之后,就有點不對勁。
以前黎簇也獨,也犟,像匹離群的小狼崽子,渾身是刺,但至少那刺是朝著外面的。現(xiàn)在倒好,那刺好像收斂了些,卻轉(zhuǎn)而化成了一種更黏稠、更讓人喘不過氣的東西,無聲無息地纏繞上來。
比如,他開始頻繁地做噩夢。
起初蘇萬并不知道。他睡眠質(zhì)量向來很好,屬于腦袋沾枕頭就能著,雷打不動的那種。直到那天后半夜,他被一陣極其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氣聲弄醒。黑暗中,聲音來自對面黎簇的床鋪。蘇萬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望過去,借著窗外一點慘淡的月光,看見黎簇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被子被蹬開大半,身體在細微地發(fā)抖,喉嚨里溢出模糊不清的囈語,像是被困在了某個絕望的籠子里。
“鴨梨?”蘇萬試探著叫了一聲。
沒有回應,只有更急促的呼吸。
蘇萬有點慌,趿拉著拖鞋走過去,輕輕推了推黎簇的肩膀。手指觸到的皮膚冰涼,卻沁著一層冷汗。黎簇猛地一顫,驟然驚醒,黑暗中那雙眼睛睜開,空洞地瞪著天花板,好幾秒沒有焦距,里面是未散盡的驚悸。
“……蘇萬?”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你做噩夢了?”蘇萬松了口氣,“嚇死我了,還以為你怎么了?!?/p>
黎簇沒說話,只是重重地喘了幾口氣,然后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蘇萬站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冷,也不好再問什么,撓撓頭爬回自己床上。本以為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沒想到,第二天、第三天……接連好幾天,黎簇都會在深夜被噩夢魘住。
蘇萬勸他去看看醫(yī)生,黎簇只用“沒事”、“習慣了”搪塞過去。
直到那個雨夜。雷聲轟隆炸響,蘇萬自己被驚醒了一瞬,迷蒙間,感覺身側(cè)的床墊一沉,一股帶著濕涼水汽和黎簇特有氣息的味道鉆了進來。他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僵著身體不敢動。
黎簇……爬上了他的床。
動作很輕,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見他沒劇烈反應,才挨著他躺下,扯過一點被角蓋住自己。
黑暗中,蘇萬能清晰地聽到黎簇逐漸平緩下來的呼吸聲,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緊張得腳趾都蜷縮起來,過了好久,才極小幅度地偏過頭。黎簇面向他這邊,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眉宇間白日里那股揮之不去的陰郁和緊繃淡去了不少,顯得有點……乖。
這個念頭讓蘇萬耳根一熱。
他悄悄轉(zhuǎn)回頭,盯著天花板上被雨簾模糊的光影,一夜無眠。
自那以后,這幾乎成了慣例。只要黎簇被噩夢困擾,就會在夜深人靜時摸上蘇萬的床。從最初的僵硬、不知所措,到后來,蘇萬竟也詭異地習慣了身邊多了一個人的溫度和重量。有時黎簇動作大了,會壓到他的頭發(fā),或者把冰涼的手腳蹭到他身上。
“簇簇……”蘇萬半夢半醒,帶著濃重的鼻音抗議,“你壓到我頭發(fā)了……”
身旁的人動作一頓,隨即一個硬硬的東西塞到了他手里。
“別吵?!崩璐氐穆曇魩е鴦傂训牡统?,貼著他耳根響起,“分你半根。”
是巧克力棒。黎簇不知什么時候養(yǎng)成的習慣,身上總揣著幾根這種高熱量的玩意兒。
蘇萬捏著那半截巧克力棒,在暖烘烘的被窩里,聽著身后逐漸均勻的呼吸,那點微不足道的抱怨也就消散了。他甚至會在黎簇偶爾不做噩夢、安穩(wěn)睡在自己床上的夜晚,隱隱覺得身邊空落落的。
如果只是同床共枕……或許,還能用兄弟情誼(雖然這兄弟情扭曲了點)來解釋。
但黎簇的“不對勁”遠不止于此。
蘇萬發(fā)現(xiàn)自己的東西總是被人動過。書包的拉鏈開口朝向變了,作業(yè)本里偶爾會夾進一兩根不屬于他的短發(fā),更離譜的是,他陸陸續(xù)續(xù)在自己的隨身物品里,發(fā)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定位器。
開始是在筆袋的夾層里,一個紐扣電池大小、閃著微弱紅點的金屬片。他以為是哪個同學惡作劇,或者自己不小心從什么電子產(chǎn)品上掉下來的,沒太在意。后來,這樣的東西接二連三地出現(xiàn):粘在水壺底部的、塞在運動鞋鞋墊下面的、甚至嵌在自行車把手末端的……
當他在一本很少用的舊詞典里翻出第十七個造型各異的定位裝置時,蘇萬看著攤了一桌子的“罪證”,后知后覺地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了上來。
這不是惡作劇。這是系統(tǒng)性的、偏執(zhí)的、無孔不入的監(jiān)控。
而能干出這種事的,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
一股說不清是惱怒、是委屈,還是別的什么情緒涌上心頭,燒得他臉頰發(fā)燙。他想起黎簇每次塞給他巧克力棒時那副理所當然又暗含掌控的姿態(tài),想起他夜里緊緊挨著自己的體溫,想起他白天看著自己時,那沉沉的目光,像是在確認所有物是否完好無損。
這種被全方位、無死角“標記”和“圈占”的感覺,讓蘇萬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攥住了,又酸又麻。
他深吸一口氣,把桌上所有的定位器掃進一個空文具盒里,然后氣勢洶洶地沖出房間。
他在客廳角落那張舊沙發(fā)里找到了黎簇。那人正叼著半根巧克力棒,腿上攤著一本物理書,眼神卻放空著,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蘇萬幾步?jīng)_過去,把那個沉甸甸的文具盒“啪”地一聲拍在黎簇面前的茶幾上,盒蓋震開,里面五花八門的定位器散落出來。
黎簇的目光從那些小玩意兒上掃過,臉上沒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巧克力棒。
蘇萬看著他這副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胸口劇烈起伏著,白皙的臉頰連帶著耳朵尖都紅透了,像染了胭脂。他一把揪住黎簇的衣領(lǐng),將他從沙發(fā)里拽起來,用力抵在墻上。
“黎簇!”他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fā)顫,“你他媽有病是不是?!要跟蹤就光明正大跟著!別再往我文具盒里塞竊聽器了!還有我水壺底下,鞋墊下面……你……你……”
他“你”了半天,后面斥責的話卻卡在喉嚨里,對著黎簇那雙黑沉沉、看不出情緒的眼睛,怎么也說不出來。那眼神深處,似乎藏著某種滾燙的、幾乎要將他灼傷的東西。
黎簇任由他揪著,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嗤笑。他抬手,用沒拿巧克力的那只手,指尖輕輕掠過蘇萬紅得滴血的耳垂,觸感溫熱。
蘇萬猛地一顫,像被電流擊中,揪著他衣領(lǐng)的手不由得松了力道。
黎簇順勢向前傾了傾身,拉近了兩人之間本就岌岌可危的距離,巧克力棒的甜膩氣息混合著他身上清冽的味道,籠罩了蘇萬。
“行啊,”黎簇叼著巧克力棒,尾音含糊地上揚,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痞氣,眼神卻鎖死了蘇萬,“那你教我寫作業(yè)?!?/p>
“啊?”蘇萬腦子一時沒轉(zhuǎn)過來。
黎簇湊得更近,鼻尖幾乎要碰到蘇萬的,聲音壓低,帶著蠱惑般的意味,一字一句:
“寫到天亮的那種?!?/p>
(作者說:嗯大概就是沙海追上頭了開始磕cp嗯嗯寶子你繼續(xù),關(guān)注=追更,看心情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