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烏并未走向存放功法卷軸的秘閣，也未前往那森然的白骨祭壇，而是引著圣子穿過幾條曲折的通道，來到了一扇看似普通的石門前。石門無聲滑開，后面并非什么陰森恐怖的場所，而是一間布置簡潔，卻與整個地底殿堂格格不入的靜室。

靜室中央，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蒲團(tuán)，以及一面光滑如鏡、不知由何種材質(zhì)制成的黑色墻壁。

“此地名為‘煉心壁’。”鐘離烏的聲音在靜室中回蕩，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它能映照入壁者內(nèi)心最深處潛藏的雜念、妄念，乃至……被遺忘的執(zhí)念。”

他深灰色的眼眸轉(zhuǎn)向圣子，那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力量增長迅猛，然心性錘煉，不可偏廢。盤坐于蒲團(tuán)之上，凝神靜氣，直視煉心壁。無論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皆需以自身意志，將其勘破、碾碎。唯有如此，方能使你的黑暗之心，澄澈如鏡，再無瑕疵。”

圣子血眸中閃過一絲好奇，更多的是對鐘離烏話語的絕對信從。他沒有任何猶豫，依言走到靜室中央，在那唯一的蒲團(tuán)上盤膝坐下，調(diào)整呼吸，將周身翻涌的黑暗魂力緩緩平復(fù)。

然后，他抬起頭，目光投向了那面光滑的黑色墻壁。

初時，墻壁只是一片純粹的漆黑，如同最深沉的夜空，倒映著他蒼白而平靜的臉龐，和那雙妖異的血色眼眸。

但漸漸地，那純粹的黑色開始波動，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了漣漪。

墻壁中，他的倒影開始扭曲、變幻。

他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無數(shù)怨魂在他腳下哀嚎，看到了自己手持黑暗權(quán)杖，屹立于毀滅的巔峰。這些景象，讓他血眸中閃過一絲理所當(dāng)然的漠然，甚至隱隱有些愉悅。這，就是他追求的力量，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煉心壁的波動并未停止。

緊接著，一些更加模糊、更加破碎的畫面開始閃現(xiàn)——

溫暖的陽光，歡聲笑語，一群穿著同樣樣式服裝的少年少女……

一個巨大的、散發(fā)著生命氣息的湖泊……

一口啃著雞腿、邋里邋遢的身影……

還有……一抹極其刺眼的、粉藍(lán)色的光彩……

這些畫面如同褪色的舊照片，模糊不清，卻帶著一種與周圍血腥黑暗格格不入的……“溫度”。

圣子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血眸中掠過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煩躁。這些是什么？無用的雜念？

他運轉(zhuǎn)《幽影噬魂訣》，冰冷的黑暗魂力如同潮水般涌向意識，試圖將這些“雜音”驅(qū)散、碾碎。

然而，煉心壁仿佛被他的抵抗所激怒，那些模糊的畫面驟然變得清晰起來！

他看到了一個有著粉藍(lán)色短發(fā)的少年，氣鼓鼓地瞪著他，嘴唇開合，似乎在喊著什么……

他看到了一場激烈的戰(zhàn)斗，他與那粉發(fā)少年背靠著背，璀璨的光明與極致的寒冰交織，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與信任在胸中涌動……

他看到自己將一條烤好的魚遞過去，對方嘴上嫌棄，眼里卻帶著笑……

“雨浩……”

一個極其細(xì)微、卻如同驚雷般的聲音，仿佛直接在他靈魂深處炸響！

是誰？！

在叫誰？！

圣子的身體猛地一顫！血眸驟然收縮！一股尖銳的、混雜著巨大茫然和某種被觸及禁忌的暴怒，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轟然爆發(fā)！

不！他不是！

他是圣子！是老師的弟子！

“碾碎它！”鐘離烏冰冷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驟然在他耳邊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皆是虛妄！是心魔！是阻礙你登臨巔峰的絆腳石！”

這聲音如同醍醐灌頂，瞬間將圣子從那股突如其來的混亂中拉扯出來！

他血眸中厲色一閃，所有的茫然與刺痛都被一股更加兇狠、更加決絕的黑暗所取代！體內(nèi)澎湃的黑暗魂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zhuǎn)，《萬魂衍化章》的控魂法門被反向作用于自身，如同最冷酷的刀鋒，狠狠斬向那些不斷浮現(xiàn)的“雜念”！

“轟——！”

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開！

那些清晰的畫面——王冬帶著笑意的眼睛，史萊克學(xué)院的景象，所有帶著“溫度”的記憶碎片——在那狂暴的、蘊含著絕對毀滅意志的黑暗沖擊下，如同被投入煉獄的冰雪，瞬間汽化、湮滅！連一絲殘渣都未曾留下！

煉心壁中的景象重新恢復(fù)了混沌，最終，再次凝固成一片純粹的、死寂的漆黑，只倒映出他此刻蒼白而冰冷的面容，以及那雙徹底沉淀下來、再無絲毫波瀾的血色眼眸。

他緩緩?fù)鲁鲆豢跐釟?，那氣息都帶著冰冷的寒意?/p>

雜念，已除。

心魔，已破。

他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仿佛經(jīng)過了一次徹底的淬煉，變得更加“純凈”，更加貼近那絕對的黑暗。之前因為“鎖魂固魄丹”而殘留的最后一絲若有若無的“空洞感”，似乎也在這番自我斬滅下，被徹底填平。

他站起身，轉(zhuǎn)向一直靜立在一旁的鐘離烏，血眸中恢復(fù)了那種全然的依賴與清澈（一種扭曲的清澈），甚至還帶著一點完成考驗后的、小小的得意。

“老師，我做到了?！彼Z氣輕快，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靈魂廝殺只是一場輕松的游戲，“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消失了?！?/p>

鐘離烏深灰色的眼眸凝視著他，許久，緩緩點了點頭。

“善。”

他并未多言，但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一絲極淡的、近乎滿意的神色，終究是未能完全掩蓋。

這煉心壁，既是考驗，也是……最后的加固。

如今，他可以真正放心了。

這柄利刃，已臻至完美。

內(nèi)外皆暗，唯他……是其唯一的光。

至于那被徹底碾碎、湮滅的過往……

那本就是不該存在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