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秋千與掌心暖

江南的六月，蟬鳴裹著濕熱的風，鉆進沈府的朱漆大門。九歲的沈觀瀾蹲在庭院的青石板上，指尖捏著片剛落下的梧桐葉，正專心致志地給葉片上的脈絡(luò)描墨——這是他新發(fā)現(xiàn)的樂趣，把自然的紋路變成“畫”，就像父親把心事寫進策論里。

“小公子，秋千架搭好啦！”管家張伯的聲音從月亮門那邊傳來，帶著幾分笑意。沈觀瀾立刻丟開梧桐葉，蹭地站起身，月白色的衣擺掃過石階上的青苔，一路小跑過去。只見庭院東側(cè)的老槐樹下，新搭起了一架竹制秋千，淡青色的竹竿透著溫潤的光，繩子是母親特意選的藏青色棉繩，繞在橫桿上打了結(jié)實的結(jié)，底下還鋪了層厚厚的稻草，防止摔著。

“張伯，這能坐嗎？”沈觀瀾仰著小臉，伸手摸了摸秋千的坐板，竹面光滑，帶著淡淡的竹香。張伯笑著點頭：“放心吧，老奴特意讓木匠把竹料磨了三天，保證不硌屁股?！闭f著，他輕輕推了推秋千，坐板晃了晃，穩(wěn)當?shù)煤堋?/p>

沈觀瀾迫不及待地爬上去，張伯在后面扶著，慢慢推了起來。風從耳邊吹過，帶著槐樹葉的清香，秋千越蕩越高，他忍不住張開雙臂，像要飛起來一樣?！霸俑咭稽c！張伯，再高一點！”他笑著喊道，聲音里滿是孩子氣的歡喜。張伯無奈地搖搖頭，卻還是輕輕加了點力，看著小公子的笑臉，眼里滿是慈愛——沈府就這一個獨苗，老爺和夫人都寶貝得緊，只是近來老爺總在書房熬夜，眉宇間的愁緒越來越重，連帶著夫人也少了些笑容，唯有小公子在這里蕩秋千時，庭院里才多些生氣。

就這樣蕩了好一會兒，沈觀瀾才喊著“夠了夠了”，張伯慢慢把秋千停穩(wěn)，扶著他下來。沈觀瀾意猶未盡，又圍著秋千轉(zhuǎn)了兩圈，伸手拍了拍竹竿，小聲說：“謝謝你呀，以后我天天來陪你玩?！彼傆X得這些東西是有“脾氣”的，就像家里的老硯臺，父親說用得越久越順手，那便是硯臺認主了。

可沒等他把這份歡喜延續(xù)幾天，天就變了臉。那天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來，烏云像被墨染過一樣，迅速鋪滿了整個天空。沈觀瀾正趴在窗邊看父親寫字，忽然聽見外面?zhèn)鱽怼斑青辍币宦暣囗?，緊接著是張伯的驚呼。他心里一緊，立刻跑了出去——只見老槐樹下的竹秋千，竟被狂風攔腰吹斷了！

淡青色的竹竿斷成了兩截，斜斜地躺在地上，藏青色的棉繩斷了一根，垂在半空晃蕩，稻草也被風吹得滿地都是。沈觀瀾看著斷成兩截的秋千，鼻子一酸，眼淚就涌了上來。這是他最喜歡的秋千，才玩了沒幾天，怎么就斷了呢？他跑過去，蹲在斷竹旁，伸手想把斷成兩截的竹竿拼起來，可剛一碰，竹竿就滾到了一邊，像是在“拒絕”他。

“小公子，別碰，竹茬子尖，小心扎手?！睆埐泵ε苓^來，想把他拉開?？缮蛴^瀾卻沒動，他看著那根斷竹，心里又急又疼，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竹面上。他伸出右手，輕輕放在斷口處，小聲念叨：“你別壞好不好？我還想跟你玩呢……”

就在這時，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當他的掌心碰到竹茬時，指尖忽然泛起一陣淡淡的暖意，那股暖意順著掌心慢慢蔓延開，像溫水流過一樣。他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手掌——沒有發(fā)燙，也沒有別的異樣，可那股暖意卻真實地存在著。更讓他震驚的是，原本滾在地上的另一截竹竿，竟輕輕動了動，慢慢朝著他手邊的斷竹“靠”了過來，像是被什么東西牽引著一樣，最后竟真的和他手邊的斷竹湊在了一起，斷口處對齊了大半。

“這……這是咋回事？”張伯也看呆了，揉了揉眼睛，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沈觀瀾也懵了，他趕緊收回手，那股暖意瞬間消失，湊在一起的竹竿也停了下來，不再動了。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地上的竹竿，心里滿是疑惑——剛才那是怎么了？是自己的手有問題，還是這竹竿真的“聽”見他說話了？

“瀾兒，怎么了？”母親蘇婉聽到動靜，從屋里走出來，看到滿地狼藉的秋千，又看了看沈觀瀾通紅的眼睛，趕緊走過來蹲下身，輕輕擦去他臉上的眼淚，“是不是嚇著了？沒事沒事，斷了咱們再搭一個就是了。”

“娘，我……”沈觀瀾想把剛才掌心發(fā)熱、竹竿自己湊過來的事說出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而且張伯剛才也只是愣了一下，沒說什么，說不定那只是巧合，是風把竹竿吹過來的？要是自己說出來，娘會不會覺得他在胡說八道？

“好了好了，天要下雨了，咱們先回屋?！碧K婉沒注意到他的猶豫，拉著他的手往屋里走，邊走邊跟張伯說，“張伯，你也別收拾了，先躲躲雨，等雨停了再找木匠來看看，要是修不好，就再做一個新的?！睆埐畱?yīng)了聲“好”，也跟著進了屋。

回到屋里，沈觀瀾坐在窗邊的小凳上，看著外面下起的瓢潑大雨，心里還在想著剛才的事。他悄悄伸出右手，反復(fù)看了好幾遍——掌心還是和平時一樣，嫩白的皮膚上沒有任何異樣，可剛才那股暖意，還有竹竿自己湊過來的畫面，卻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里。他試著握緊拳頭，又松開，可那股暖意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晚飯時，他忍不住偷偷觀察父親和母親。父親沈敬之還是和往常一樣，話不多，只是偶爾夾一筷子菜給母親和他。沈觀瀾?yīng)q豫了好幾次，想問問父親“東西會不會聽人說話”，可看到父親眉宇間的愁緒，又把話咽了回去——父親最近總是很忙，說不定沒時間聽他說這些“小孩子的胡話”。

夜里躺在床上，沈觀瀾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把右手放在眼前，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仔細看著掌心的紋路。他忽然想起以前聽張伯說過，有些厲害的人能“馭物”，就是能用意念指揮東西動起來，難道自己也有這樣的本事？可為什么只有剛才那一次？是因為自己太想把秋千修好，所以才碰巧出現(xiàn)了那樣的情況嗎？

他越想越亂，最后干脆坐起來，悄悄溜到窗邊，推開一條縫，看向庭院里的秋千架。雨已經(jīng)停了，月光灑在斷成兩截的竹竿上，泛著淡淡的光。他試著在心里默念：“竹竿，你再動一下好不好？”可等了半天，竹竿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沒有任何反應(yīng)。

“看來真的是巧合?！鄙蛴^瀾小聲嘀咕著，心里有幾分失落，卻又有幾分慶幸——要是自己真的有奇怪的本事，會不會被別人當成“怪物”？他想起母親溫柔的笑臉，父親沉穩(wěn)的眼神，還有張伯慈祥的模樣，覺得還是現(xiàn)在這樣好，安安穩(wěn)穩(wěn)的，和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他不知道，那掌心的暖意并非巧合。就像深埋在土里的種子，只待一場雨、一縷風，就能破土而出。那天夜里，他睡著后，右手掌心又悄悄泛起了一絲微光，只是這一次，沒人看見。而那架斷了的竹秋千，就像一個小小的標記，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顆種子——關(guān)于“不一樣”，關(guān)于“秘密”，也關(guān)于未來將要面對的，遠超他想象的波瀾。

后來張伯找木匠修好了秋千，只是新?lián)Q的竹竿顏色深了些，不如之前的好看。沈觀瀾還是會天天去蕩秋千，只是每次坐上去之前，都會輕輕摸一摸竹竿，小聲說：“今天也要好好的呀?！彼僖矝]遇到過掌心發(fā)熱的情況，可心里卻始終記得那天的事，像藏了一個小小的秘密，只屬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