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A大,熟悉的校園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壓力籠罩。
季云深刻意提早到了辦公室,試圖在沈墨出現(xiàn)前,找回屬于自己的節(jié)奏。晨光透過百葉窗,在堆滿書籍和論文的辦公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坐在桌前,目光卻無法聚焦在眼前的文獻(xiàn)上。
門口傳來規(guī)律的敲門聲。
“請進(jìn)?!?/p>
門被推開,沈墨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今天穿著一件深灰色的高領(lǐng)毛衣,外搭一件黑色休閑西裝,少了幾分報告會上的銳利,多了幾分儒雅,但那通身的氣場,卻與這間充滿書卷氣的辦公室格格不入。
“季教授,早?!鄙蚰恼Z調(diào)很平淡,聽不出情緒。他的目光快速掃過整個辦公室,掠過那些熟悉的書架、那張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趴著討論問題的小茶幾,最后,定格在季云深臉上。
“早?!奔驹粕钫酒鹕恚M量讓自己顯得自然,“沈教授,關(guān)于項目……”
“不著急?!鄙蚰驍嗨?,徑自走到靠窗的那個空置了許久的辦公桌前,手指拂過光潔的桌面,“學(xué)校效率很高,辦公設(shè)備都配齊了?!?/p>
他拉開椅子,坐下,動作自然得像他從未離開過。那個位置,正好與季云深的辦公桌呈斜對角,一抬頭,便能將對方的神情盡收眼底。
“以后,還請季教授,多多指教?!鄙蚰а劭此?,唇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季云深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壓迫感。這間他待了十幾年的、最能讓他心安的領(lǐng)域,因為另一個人的侵入,瞬間變得陌生而逼仄。
“互相學(xué)習(xí)。”季云深垂下眼,避開他的視線,拿起一份文件,“這是項目的初步構(gòu)想,你看一下?!?/p>
沈墨接過,卻沒有立刻翻開,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語氣隨意地問:“對了,我以前留在這里的一些筆記和草稿,還在嗎?”
季云深動作一僵。
那些被沈墨遺棄,卻被他小心翼翼收藏起來的、寫滿了青澀字跡和天才思路的紙頁,被他鎖在辦公室最底層那個帶鎖的抽屜里。
那是他十年間,唯一不敢觸碰,卻又無法舍棄的秘密。
“……時間太久,可能清理掉了?!彼牭阶约浩届o無波的聲音。
“是么?”沈墨的目光在他臉上停頓了兩秒,那雙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偽裝,“可惜了。有些早期的想法,現(xiàn)在回頭看,還挺有意思的。”
他沒有追問,轉(zhuǎn)而低頭翻看起文件,仿佛剛才真的只是隨口一問。
辦公室里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只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兩人之間那根無形的、緊繃的弦在無聲震顫。
季云深坐回椅子上,卻如坐針氈。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斜對面的視線,即便不抬頭,也知道沈墨在看他。那目光不再是十年前全然的崇拜與熾熱,而是帶著審視、探究,以及一種他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
他拿起筆,試圖在紙上寫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指尖微涼,連筆都握不穩(wěn)。
沈墨的存在,像一個巨大的干擾源,擾亂了他所有的平靜和秩序。
過了一會兒,沈墨合上文件。
“構(gòu)想沒問題?!彼酒鹕恚闷鹱约旱谋?,走向門口的飲水機,“按這個方向推進(jìn)即可。”
他接水的動作從容不迫,仿佛他才是這間辦公室的主人。
接完水,他卻沒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端著杯子,緩步走到季云深的書架前,目光掠過一排排書脊。
“季教授還是老習(xí)慣,喜歡把常用的參考書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彼Z氣平淡地評論著,手指卻突然在其中一本書上停下。
那是一本很舊的《數(shù)論導(dǎo)引》,書脊已經(jīng)磨損。
季云深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沈墨大一時,他送給他的入門書。扉頁上,還有他當(dāng)年寫下的贈言。
“這本書……”沈墨的手指在書脊上輕輕摩挲了一下,語氣聽不出喜怒,“居然還在?!?/p>
季云深屏住呼吸,幾乎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他會抽出來看嗎?會發(fā)現(xiàn)那扉頁上,被他用鋼筆重重劃掉,卻依舊清晰可辨的贈言嗎?
沈墨的手指最終離開了那本書,仿佛只是無意間碰到。他轉(zhuǎn)過身,看向明顯緊張起來的季云深,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情緒。
“看來季教授,也不是把所有舊東西,都清理干凈了?!?/p>
他留下這句意味不明的話,端著水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重新埋首于文件之中。
季云深緩緩松開了攥得發(fā)白的指節(jié),后背驚出了一層薄汗。
這場無聲的較量,在這間小小的辦公室里,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