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葉藏感到肚子深處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仿佛有只手在他的腹腔里擰毛巾般狠狠扭轉(zhuǎn)。冷汗瞬間從額角滲出,他下意識地想要彎腰蜷縮,卻在動作到一半時硬生生停住。
“葉藏先生,您不舒服嗎?”對面坐著的中年男子關(guān)切地探身。
就在這一秒,葉藏的臉上綻開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連嘴角的弧度都經(jīng)過精密計算——既顯得輕松自然,又帶著幾分對他人關(guān)心的感激。
“怎么會呢?”他的聲音平穩(wěn)得連自己都驚訝,“只是突然想起今早讀到的俳句,忍不住為之贊嘆?!?/p>
他的手在桌下緊緊攥住衣角,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那股絞痛正以波浪式的節(jié)奏襲來,每一次涌動都讓他的內(nèi)臟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他能感覺到胃液在翻騰,腸道在痙攣,可他的上半身依然保持著優(yōu)雅的挺直。
“是哪一首俳句讓您如此動容?”對方顯然被勾起了興趣。
葉藏的腦子飛速運轉(zhuǎn),疼痛像濃霧一樣干擾著他的思考。他端起茶杯,指尖微顫,但舉到唇邊的動作卻流暢自如。
“芭蕉的,”他輕聲吟誦,“‘古池啊,青蛙跳入,水聲響’?!?/p>
說完這句,一陣更尖銳的疼痛刺穿了他的腹部,他幾乎要悶哼出聲。但他只是輕輕放下茶杯,讓瓷器相碰發(fā)出清脆一響,恰到好處地掩飾了他瞬間紊亂的呼吸。
“啊,確實是經(jīng)典之作?!睂Ψ劫澩攸c頭。
葉藏微笑著,感受著冷汗沿著脊背滑落。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完成一場精密的表演——每一次點頭、每一個眼神、每一句應答,都必須嚴絲合縫地貼合“正?!钡哪0濉L弁闯闪怂仨毿⌒牟啬涞内E物,絕不能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
當又一波劇痛襲來時,他甚至笑得更自然了些,還適時地加入了一段對芭蕉俳諧的見解。他聽著自己的聲音在房間里平穩(wěn)地流淌,仿佛那是從別的什么健全之人口中發(fā)出的。
在這具正在被內(nèi)部疼痛蠶食的身體里,他感覺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在痛苦的深淵中掙扎;另一個則懸浮在上空,精密操控著這副皮囊完成一場無懈可擊的社交表演。
多么可笑啊,他心想,比起忍受生理上的痛苦,更讓他恐懼的竟然是被人看穿這份痛苦。仿佛那會暴露他最不堪的秘密——原來他這個永遠在扮演小丑的人,也擁有著與常人無異的、會疼痛的肉體。
“時候不早了,我該告辭了?!彼K于找到合適的時機起身,每一步都走得穩(wěn)穩(wěn)當當,盡管腹中已是翻江倒海。
直到轉(zhuǎn)過街角,確認完全離開了對方的視線,大庭葉藏才終于允許自己彎下腰,扶住墻壁,讓疼痛在臉上肆意蔓延??杉词乖谶@無人注視的時刻,他仍忍不住想:這個痛苦的表情,是否也帶著幾分表演的成分呢?
他苦笑著,在空無一人的小巷里,繼續(xù)扮演著一個“真正在痛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