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會后臺的喧鬧像是被一層無形的玻璃隔絕在外。唐九洲坐在獨立的化妝間里,任由造型師打理著他高定西裝上的每一處細節(jié)。他是今晚的主角之一,剛剛斬獲金梧桐獎影帝,風頭無兩。經(jīng)紀人李姐在一旁喋喋不休地重復著流程和等會兒可能會遇到的敏感問題,他卻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落在鏡子里那個妝容精致、眉眼間已褪盡青澀的男人身上。
十八年,足夠讓一個籍籍無名的練習生,站到娛樂圈的頂端。
“哦,對了,九洲,有個事得跟你說一下?!崩罱阆袷峭蝗幌肫鹗裁矗艘幌率种械钠桨?,“今晚的表演嘉賓名單最后確認了,有個……算是你老朋友吧,邵明明。”
鏡子里的人,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邵明明……”他低聲重復這個名字,舌尖嘗到一絲久遠而澀然的滋味。這個名字,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了。
“嗯,他這幾年主要在音樂劇領域發(fā)展,成績不錯。這次主辦方可能是想打一波‘初代搭檔重逢’的情懷牌?!崩罱愕恼Z氣帶著一絲謹慎的試探,“你們……到時候臺上難免要互動一下,沒問題吧?”
“能有什么問題?”唐九洲扯出一個無可挑剔的、屬于影帝的標準笑容,“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p>
是啊,很久了。久到像是上輩子。
十八年前。
那是個選秀造星的黃金年代。兩個青澀的少年,在一檔名為《青春練習曲》的節(jié)目中相遇。唐九洲是沉默內(nèi)斂、舞蹈動作卻充滿力量的舞擔,邵明明是活潑靈動、笑容能甜進人心坎里的主唱。
命運的絲線將他們纏繞在一起,他們成了節(jié)目里最受歡迎的搭檔,鏡頭前默契無比,鏡頭下形影不離。粉絲們?yōu)樗麄儻偪?,稱他們是“九明CP”,堅信他們之間的感情超越了普通的友誼。
唐九洲也曾經(jīng)那么以為。
在那個決賽前的夜晚,星空下,邵明明拉著他的手,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星:“九洲,不管明天結果怎么樣,我們都要一直一起走下去,好不好?我們要成為最棒的組合!”
他重重點頭,喉嚨發(fā)緊,滿腔洶涌的情感幾乎要破膛而出,最終卻只化作一個緊緊的擁抱。
然而,決賽夜,出道位只有一個。
名字念出的是“唐九洲”。
他站在聚光燈下,聽著山呼海嘯般的歡呼,眼前卻一片模糊,只看到臺下陰影里,邵明明那張強忍著淚水卻依舊對他綻放出祝賀笑容的臉。
出道后,公司迅速將他們剝離。唐九洲作為新晉偶像,行程密集到幾乎沒有喘息的時間。而邵明明,則像是投入大海的一顆石子,漸漸消失在公眾視野里。
他們見過最后一面,是在公司安排的解約會談后。邵明明要回家鄉(xiāng)了。
“沒關系啦九洲,你要好好加油,連我的那份也一起!”邵明明笑著,眼睛卻紅得像兔子,“我們會一直是好朋友,對吧?”
他塞給唐九洲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新的電話號碼。
“等我安頓下來,換好手機卡就打給你!”
唐九洲信了。
他守著那個號碼,等了一天,一周,一個月,一年……石沉大海。
后來,他輾轉(zhuǎn)聽說,邵明明家境不好,那次回去,是接受了家里的安排,或許早就放棄了所謂的明星夢。
那個號碼,他后來在一次搬家時弄丟了。連同那個星空下的約定,和那個少年燦爛的笑容,一起被封存在了十八歲的夏天。
“唐老師,該候場了?!?/p>
工作人員的聲音將他從回憶里拽回。唐九洲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領結,站起身,那個瞬間,他又變回了無懈可擊的影帝。
舞臺的燈光炫目,主持人的串場詞熱情洋溢。當念到“著名音樂劇演員——邵明明”時,全場掌聲響起。
他看著他,從舞臺的另一端走來。
時光似乎格外厚待邵明明。十八年的歲月沒有帶走他眉眼間的精致,反而沉淀出一種溫潤如玉的氣質(zhì)。他穿著剪裁得體的演出服,微笑著向觀眾致意,目光掃過唐九洲時,有禮地、微微頷首,像是在看一個初次見面的同行。
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沒有故人相見的唏噓。
只有恰到好處的、冰冷的禮貌。
唐九洲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擰了一下。
邵明明開始演唱,是一首他原創(chuàng)的音樂劇選段,歌聲空靈而富有故事感。唐九洲站在一旁,作為“特邀嘉賓”聆聽,目光卻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他唱得真好。原來,他并沒有放棄他的音樂夢想,他只是換了一條路,走得同樣精彩。
表演結束,按照流程,唐九洲需要上前互動。
“邵老師的表演非常精彩?!彼闷鹪捦?,聲音是訓練過的沉穩(wěn),“讓我想起了很多……年輕時候的事?!?/p>
邵明明接過話筒,笑容標準:“謝謝唐影帝。恭喜您獲獎,實至名歸?!?/p>
疏離的稱呼,禮貌的恭賀。
在臺下一片期待的起哄聲中,主持人順勢提出玩一個小游戲,還原他們當年在節(jié)目里的一個經(jīng)典互動動作。
邵明明愣了一下,隨即恢復笑容:“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怕唐影帝不記得了。”
“我記得?!碧凭胖藓鋈婚_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透過麥克風傳遍全場。
他上前一步,在邵明明略顯錯愕的目光中,做出了那個曾經(jīng)練習過無數(shù)遍的動作——一個看似簡單,卻需要極致信任的托舉與對視。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重疊。十八年前的青澀少年與眼前成熟優(yōu)雅的音樂劇演員身影交錯。唐九洲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復雜的情緒。
臺下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和尖叫。
游戲結束,邵明明的指尖有些涼,迅速而不動聲色地抽離。
發(fā)布會終于在一片星光熠熠中落幕。唐九洲婉拒了慶功宴,讓司機把車開到了一條安靜的老街。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這里。這條街,是他們當年還是練習生時,最愛來的地方,街角那家賣紅豆餅的小攤,曾經(jīng)是他們拮據(jù)生活里最奢侈的慰藉。
令他意外的是,那家小攤居然還在。
更令他心臟驟停的是,小攤前,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邵明明卸了妝,穿著簡單的衛(wèi)衣和牛仔褲,手里捧著熱乎乎的紅豆餅,正小口小口地吃著,像個貪嘴的少年。
他看到了唐九洲,動作頓住,眼里閃過一絲慌亂,隨即被平靜覆蓋。
“好巧?!彼f。
“不巧,”唐九洲走過去,夜風微涼,“我是跟著你來的。”
邵明明沉默了。
“為什么?”唐九洲問,十八年的疑問,終于在此刻問出口,“為什么當年,沒有打給我?”
邵明明低下頭,看著手里冒著熱氣的紅豆餅,很久,才輕聲說:“我打了?!?/p>
唐九洲愣住。
“第二天就打了?!鄙勖髅魈痤^,眼睛里蒙著一層水光,嘴角卻帶著笑,“是你媽媽接的。她說……說你剛剛出道,前途無量,讓我不要再聯(lián)系你,不要成為你的負累和……污點?!?/p>
“她給了我一張卡,說是……補償?!鄙勖髅鞯穆曇艉茌p,卻像重錘砸在唐九洲心上,“我沒要卡。但我聽懂了。所以,我換了城市,換了號碼,重新開始。”
唐九洲如遭雷擊,僵在原地。母親……那張被他弄丟的紙條……
原來,不是遺忘,是人為的阻斷。不是背叛,是少年自尊心下的無奈退讓和成全。
“對不起……”千言萬語,哽在喉嚨里,只剩下這三個蒼白無力的字。
邵明明搖搖頭,咬了一口紅豆餅,含糊地說:“都過去了。你看,我們現(xiàn)在不都挺好的嗎?你成了大影帝,我也找到了自己的舞臺?!?/p>
“可是我們錯過了十八年?!碧凭胖薜穆曇粲行┥硢?。
街燈昏黃,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邵明明吃完最后一口紅豆餅,拍了拍手,看向他,眼神清澈一如當年:“唐九洲,春天又來了?!?/p>
是啊,第十八年春。
冰雪消融,萬物復蘇。
有些錯過,或許并非終結。
唐九洲看著他,第一次,卸下了所有影帝的光環(huán)和偽裝,露出了一個帶著點忐忑和期待的笑容,輕聲問:
“那……邵明明,今年的春天,我們可以一起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