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xù)幾天,陸清歡把自己關在閣樓里。
時間失去了意義,日夜的交替只通過天窗透入的光線強弱來分辨。白天,城市的光線經(jīng)過雨水洗... 更多精彩內(nèi)容,盡在話本小說。" />
連續(xù)幾天,陸清歡把自己關在閣樓里。
時間失去了意義,日夜的交替只通過天窗透入的光線強弱來分辨。白天,城市的光線經(jīng)過雨水洗滌和灰塵覆蓋的玻璃,變得渾濁而無力;夜晚,偶爾漏進的霓虹則像窺探的眼睛,短暫地掃過這片被遺忘的角落。
他試圖畫畫。
支起畫架,鋪開畫布,調(diào)色盤上擠滿了顏料。他強迫自己拿起畫筆,對著空白的畫布,像過去無數(shù)次那樣,等待內(nèi)心潮汐的涌動,等待色彩自然流淌。
但什么都沒有。
他的內(nèi)心像一口枯井,深不見底,卻打撈不上任何一滴名為“靈感”的泉水。筆觸變得干澀、猶豫,色彩在畫布上堆疊,卻只形成一片片混亂、骯臟的色塊,毫無生氣,更像他此刻內(nèi)心的寫照——一片被暴風雨蹂躪后的廢墟。
憤怒、沮喪、還有那無孔不入的、關于未來的恐慌,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越收越緊。他撕掉了幾張不滿意的草圖,將調(diào)色盤狠狠摜在墻角,飛濺的顏料在墻壁和地板上炸開,像一灘灘凝固的血。
最終,他放棄了。
他蜷縮在行軍床上,望著天花板上晃動的水影,感覺自己正一點點下沉,沉入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黑暗。那尾渴望起舞的魚,不僅失去了天空,連賴以生存的水域也變成了泥沼。
阿杰來過幾次,帶來了外面世界的消息——尋找新場地屢屢碰壁,原本有意向的藏家聽說畫展取消后也態(tài)度曖昧,甚至有些之前談好的合作也出現(xiàn)了變數(shù)。阿杰的語氣一次比一次沉重,但看著陸清歡死氣沉沉的樣子,那些抱怨和焦慮又生生咽了回去,只化作一聲聲無奈的嘆息和留下的一些簡單食物。
“清歡,你得振作起來,”阿杰最后一次離開前,忍不住說道,“我們不能就這么算了?!?/p>
振作?怎么振作?陸清歡連扯動嘴角的力氣都沒有。他的世界根基已經(jīng)被抽走,所有的力氣都用來對抗這不斷下墜的失重感。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幅倚在墻角的《游魚空舞》。
與他的焦躁和無力形成鮮明對比,畫中的那片星空依舊寧靜,那尾鰩魚的舞姿依舊從容、優(yōu)雅,帶著一種近乎神性的超脫。它仿佛在無聲地詢問:你看,即使周圍是破碎與混沌,舞姿本身,不就是一種反抗嗎?
一種強烈的、不甘的沖動,在他死寂的心里破開了一道縫隙。
他不能就這樣認輸。不能讓自己的藝術生命,以這樣一種狼狽不堪的方式,終結在這個陰暗的閣樓里。
……
與此同時,星瀾集團頂層辦公室。
沈星瀾剛剛結束一個跨國視頻會議,揉了揉略顯疲憊的眉心。高強度的工作是她生活的常態(tài),她用精確到分鐘的時間表和層出不窮的挑戰(zhàn),填滿每一寸可能滋生軟弱的空隙。
助理林薇端著一杯新煮的咖啡進來,輕輕放在桌上。
“沈總,關于城西那個藝術沙龍項目的初步設計方案,設計部提交了三份概念圖,您是否需要現(xiàn)在過目?”
沈星瀾端起咖啡,示意林薇打開投影。
巨大的屏幕上依次展現(xiàn)出三份設計效果圖。無一例外,都是極簡、冷峻的未來風格,大量運用金屬、玻璃和燈光,充滿了科技感和疏離感,完美契合星瀾集團一貫的公眾形象。
沈星瀾靜靜地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很專業(yè),很標準,挑不出錯處。
但……似乎少了點什么。一種能觸動人心,讓人停留、回味的東西。藝術沙龍,如果只剩下“藝術”的空殼,而沒有靈魂,那與一個高級點的商務會所有何區(qū)別?
她想起了那個雨夜,阿杰在電話里憤怒的控訴——“陸清歡為了下個月的個展準備了整整兩年!”
陸清歡。
這個名字再次浮現(xiàn)。連同浮現(xiàn)的,還有那幅在小型畫展上見過的、充滿生命力的《墻角的野草》。
他的畫……是什么樣子?
一種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好奇心,像水底細微的氣泡,悄然浮起。
“林薇,”她忽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去查一下那位陸清歡畫家的資料,包括他主要的作品風格和……公開的評價?!?/p>
林薇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專業(yè)的素養(yǎng)讓她立刻應下:“好的,沈總,我馬上去辦?!?/p>
沈星瀾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辦公室重新恢復寂靜,只有她指尖無意識敲擊桌面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漸漸亮起燈火的城市。為什么要查他?她給自己找了一個合理的理由——了解潛在競爭對手(如果他那微不足道的規(guī)模也算競爭的話)?或者,為藝術沙龍尋找一些不一樣的、非主流的創(chuàng)作元素?
她不愿意去深究那瞬間的好奇背后,是否夾雜著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微妙的愧疚,或者說,是對那種純粹生命力的,一絲隱秘的向往。
……
幾天后,一個難得的晴天。陽光終于穿透了連日的陰霾,透過閣樓骯臟的天窗,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投下幾道模糊的光柱。
陸清歡決定出去走走。與其在閣樓里被自己的絕望窒息,不如去面對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是呼吸一口不那么沉悶的空氣。
他沒有目的地,只是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陽光有些刺眼,他瞇起眼睛,看著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與這個鮮活的世界格格不入。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城西,走到了那間曾經(jīng)屬于他的“清歡畫廊”前。
畫廊的招牌已經(jīng)被拆下,只剩下幾個突兀的釘孔。玻璃櫥窗擦得锃亮,里面卻空蕩蕩的,像一只被掏空了內(nèi)臟的華麗貝殼。幾個穿著工裝的人正在里面測量、討論,指手畫腳。
他的腳步釘在了原地,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親眼看到這片曾傾注了他所有夢想的“水域”變得如此陌生,那種疼痛遠比想象中更加尖銳,更加真實。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陽光照在他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就在這時,一輛線條流暢、顏色低調(diào)奢華的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到畫廊門口停下。
后車門打開,先是一雙精致的高跟鞋踩在地上,接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
沈星瀾。
她今天穿著一套剪裁利落的淺灰色西裝,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鼻梁上架著一副遮住了小半張臉的墨鏡。她下車后,并沒有立刻走進畫廊,而是微微抬頭,打量著這間即將被徹底改造的店面。陽光勾勒出她清晰冷硬的下頜線。
林薇跟在她身后,拿著平板電腦,低聲匯報著什么。
世界的聲音在陸清歡耳邊瞬間消失。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鎖在那個身影上。
憤怒、屈辱、不甘……所有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在他胸腔里沖撞、咆哮,幾乎要沖破他的軀體。
是她。
就是這個女人,輕描淡寫地,摧毀了他的一切。
沈星瀾似乎感受到了那道過于灼熱、過于尖銳的視線。她微微側(cè)過頭,墨鏡的方向精準地對準了站在不遠處的陸清歡。
隔著一條不算寬闊的街道,隔著熙攘的人流,隔著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站在陽光下的陰影里,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和牛仔褲,身上可能還沾著閣樓的灰塵和未干的顏料,像一棵被狂風暴雨摧折后,勉強站立卻已遍布傷痕的樹。
她站在即將屬于她的領地前,衣著光鮮,姿態(tài)優(yōu)雅,周身散發(fā)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冷漠,像一位巡視疆域的女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陸清歡能感覺到自己的拳頭在身側(cè)握緊,指甲深深陷進肉里。他想沖過去,想質(zhì)問她,想將所有的憤怒和痛苦都傾瀉而出。
但他沒有動。
他只是站在那里,用盡全身的力氣,迎視著那隱藏在墨鏡之后的、他無法看清的目光。他的眼神里,沒有了酒會那晚的慌亂和不安,只剩下一片被冰封的火焰,冰冷,卻燃燒著絕望的熾熱。
沈星瀾看著他,墨鏡遮蔽了她的眼神,讓人無從窺探她的情緒。她只是停頓了那么幾秒,或許更短,短到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然后,她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就像那次酒會上一樣,她平靜地、漠然地轉(zhuǎn)回了頭,仿佛他只是街邊一個無關緊要的景物,連多停留一秒的目光都是浪費。
她在林薇的陪同下,邁步走進了那間空蕩蕩的畫廊,消失在陸清歡的視線里。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陸清歡的腦海里炸開。
所有的聲音重新涌入耳朵——汽車的鳴笛、行人的交談、城市的喧囂……卻都無法掩蓋那瞬間死寂帶來的、震耳欲聾的羞辱。
陽光依舊明媚,他卻覺得渾身冰冷。
他明白了。
在她眼中,他甚至連一個值得被正視的“對手”都算不上。
他只是一粒塵埃。
一??梢员浑S意拂去,甚至不值得她投下一瞥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