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是在一家診所的病床上醒來的。
頭痛欲裂,像被人用鈍器反復(fù)敲打。他摸向枕邊,空無一物。沒有懷表,沒有蘇晚留下的芯片,什么都沒有。
“醒了?”
穿白大褂的醫(yī)生推門進來,面無表情地記錄著病歷。林深想開口詢問,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你昏迷了兩天?!贬t(yī)生收起病歷,“急性記憶紊亂,壓力過大導(dǎo)致的應(yīng)激障礙。家屬呢?”
“家屬……”林深喃喃。蘇晚的臉浮現(xiàn)在眼前,他下意識去抓,卻只握住一片空氣。那個名字,那張臉,像被水洇開的墨跡,正迅速變淡。他記得她穿靛藍圍裙的樣子,記得她左手的紗布,但……她是誰?為什么他會覺得如此重要?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不是對系統(tǒng)的恐懼,而是對“遺忘”的恐懼。他在忘記蘇晚。
“我……我想出院。”他撐起身子,不顧醫(yī)生的勸阻。
診所外,永夜區(qū)的雨又開始下了。他漫無目的地走著,憑著本能拐進了那條熟悉的巷子。舊憶典當行的招牌還在,只是門上掛著“暫停營業(yè)”的牌子。
他推了推門,沒鎖。
店里一片狼藉,像是經(jīng)歷過一場洗劫。玻璃柜碎了一地,古董鐘表東倒西歪。林深的心沉了下去,他開始瘋狂地在廢墟里翻找,直到在柜臺底下摸到一個防水油布包裹。
是老板的日記。
他躲進后堂,借著微弱的光線翻開泛黃的紙頁。前面的都是些生意流水,直到最后幾頁,字跡變得潦草而急促。
“10月23日,陰。他來了,穿得像個游客。他問我,有沒有見過‘錯誤’?!?/p>
“10月25日,雨。我終于明白了?!莨狻皇俏淦?,是牢籠。而那個孩子,林深,他是鑰匙,也是鎖。一個不該存在的‘漏洞’。”
“10月27日,絕筆。如果有人看到這本日記,聽我說,去城南的慈恩寺,找老主持。真相不在系統(tǒng)里,在信仰的另一端。他們想成為神,但我們,只需要做人?!?/p>
“錯誤”、“漏洞”、“不該存在”……這些詞像針一樣扎進林深的腦海。老板早就知道他的身份??蛇@又怎么樣?蘇晚已經(jīng)不在了,他的記憶正在消失,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你在找這個嗎?”
冰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林深渾身一僵,緩緩回頭。張隊站在逆光里,鴨舌帽壓得很低,臉上帶著道從眉骨劃到嘴角的猙獰傷疤。他手里拿著一把槍,槍口穩(wěn)穩(wěn)地對準林深。
“東西可以給你?!睆堦犚徊讲阶哌M來,將一個信封丟在桌上,“但你得跟我走一趟?!?/p>
林深沒動。他盯著張隊,那個傷疤,那雙眼睛。這不是那個偽裝的警察,這是一個被仇恨和痛苦重塑過的男人。
“你沒死?”林深問。
“死不了。”張隊扯了扯嘴角,笑聲嘶啞,“子彈打偏了,或者說……有人不想讓我死。我被‘他們’救了。”
“他們?”
“‘記憶之神’的信徒?!睆堦牭穆曇魤旱酶停錆M了虔誠與瘋狂,“三年前的灰霧事件,不是意外。是一場獻祭。他們用十萬人的記憶,打開了‘神國’的通道。溯光是他們用來篩選信徒的工具,‘完美目擊者’,就是能承受神啟的容器?!?/p>
他指著林深:“而你,林深,你是唯一一個沒有被完全同化的。你是‘漏洞’,也是‘鑰匙’。他們需要你,去完成最后的儀式,打開神國的大門,迎接永恒。”
林深的大腦一片混亂。神?宗教?這一切荒謬得像天方夜譚。可張隊的眼神,那里面燃燒的、近乎病態(tài)的狂熱,讓他無法忽視。
他將老板的日記拍在桌上:“這個呢?他也提到了‘神’?!?/p>
張隊看了一眼日記,眼神沒有絲毫波動:“老主持?他是個懦夫。他以為信仰能對抗神?天真。神不需要對抗,它需要的是信徒。而我,會是它最忠誠的仆人?!?/p>
他走上前,槍托重重砸在林深腹部。劇痛讓林深彎下腰,冷汗瞬間浸透后背。
“跟我走,”張隊揪著他的衣領(lǐng),“或者,我現(xiàn)在就打爆你的頭,讓你永遠留在這個被遺忘的瞬間。選一個?!?/p>
慈恩寺藏在永夜區(qū)最深的巷子里,香火冷清,只有一個老主持在打理。
張隊將他扔在禪房,自己守在門口。林深脫下沉重的風(fēng)衣,從懷里摸出那本日記。在昏暗的油燈下,他再次讀到那句:“真相不在系統(tǒng)里,在信仰的另一端?!?/p>
信仰的另一端……
他忽然想起了蘇晚。想起她掌心的向日葵種子,想起她對“真正的向日葵”的執(zhí)著。她不相信系統(tǒng),不相信數(shù)據(jù),她相信的是陽光、土壤和發(fā)芽的希望。那也是一種信仰,一種最樸素、最頑強的信仰。
系統(tǒng)想讓他成為神,一個掌控記憶、高高在上的偽神。
張隊想讓他成為神,一個臣服于更高意志、失去自我的傀儡。
而他,只想做一個“人”。一個會痛、會忘、會為另一個人的消失而悲傷的,普通人。
林深站起身,走到窗邊。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欞灑進來,他看見院子里,一株小小的向日葵幼苗,正從磚縫里頑強地鉆出來,向著月亮的方向,伸展著稚嫩的葉片。
他做出了選擇。
他推開窗戶,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張隊沖進禪房時,只看到一扇開著的窗戶和地上的一本日記。
他沖出寺門,永夜區(qū)的街道上,林深的身影正消失在雨幕中。他沒有跑,只是在走,步伐堅定。
張隊舉起槍,瞄準,卻最終沒有扣下扳機。
他知道,那個“漏洞”,那個“錯誤樣本”,已經(jīng)從神的棋盤上,走了下去。他要去的地方,沒有神,也沒有系統(tǒng)。
也許,那才是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