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5 還有明天
白天的爭執(zhí)像一道無形的裂縫橫亙在他們之間。沈綏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僵持產生的變數(shù)太多了,而這或許意味著任務的失敗,而失敗,等于死亡。她需要打破這個僵局,用一種最直接、最無法被拒絕的方式,重新連接,并讓他卸下所有心防。
夜晚的避難所比白日更顯寂靜,只有循環(huán)系統(tǒng)低沉的嗡鳴。她停在深渦居所外那道沉重的生物質門前。兩名高大的、形態(tài)介于人形與海洋生物之間的護衛(wèi),如同礁石般矗立,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縫隙’的七號,我來見深渦閣下?!彼穆曇羝椒€(wěn),聽不出波瀾。
其中一名守衛(wèi)的復眼微妙地轉動了一下,審視著她。沒有詢問,沒有通報,他只是以一種了然的、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戲謔口吻,低沉地說:
“進去吧。你的‘閣下’正在他的寢宮里。”
那句“閣下”,被他咬出一種奇怪的、心照不宣的輕慢。不是對深渦的不敬,而是對她身份的、無聲的唾棄。仿佛在說:看啊,又一個用身體換取片刻安寧的可憐蟲。
沈綏的下頜線瞬間繃緊,垂在身側的手無聲地攥成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舊繭里,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沒有再看守衛(wèi),徑直從他們中間穿過。
大門在她身后合上,隔絕了那兩道如芒在背的目光。正門通道內的空間溫暖而私密,卻比門外冰冷的海水更讓她感到窒息。
沈綏穿過無人的走廊,站在深渦臥室門外,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那樣撕裂地疼。她深吸一口氣,認命般敲響了房門。
深渦正坐在房間中央的水池側邊臺階上,半身入水,僅維持著人形上半身,銀紫色的發(fā)絲在海水中如海藻般飄散??吹剿M來,他琥珀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清晰的訝異,隨即被一層故作冷漠的外殼覆蓋?!澳銇碜鍪裁矗俊彼穆曇舯绕綍r更低沉。
沈綏沒有回答。她走到池邊,動作沒有絲毫猶豫,開始一件件解除自己身上的裝備和外層的衣物,逐步袒露出肌膚。屈辱,痛苦,憤怒像洪水猛獸涌上心頭,她真想沖上去將他撕碎。
可她別無選擇。
衣物滑落,露出訓練后精悍卻布滿新舊傷痕的身體。
他瞬間怔住,聲音變得有些僵硬:“你干什么?”
她步入水中,微涼的海水漫過肌膚,她永遠忘不了那晚的水,像是變成冰刺,一根一根,一點一點刺入她的肌膚。深渦依舊懸浮在原地,看著她靠近,眼神里的冷漠逐漸被困惑和一種升騰的、難以抑制的暗涌所取代。
“我不想再爭吵了,閣下?!鄙蚪椩谒媲巴O?,距離近得能感受到他根根發(fā)絲的微動。抬起眼,她直視著他,努力讓眼神看起來像是摒棄了所有偽裝后的疲憊與……一絲示弱?她抬起手,指了指他們間的空氣。
“我們之間,不該只有這堵墻。”
這句話像一個開關。深渦眼中最后一點冰層碎裂了。他看到了她褪去“七號”外殼后的“真實”,看到了他一直在探尋、甚至渴望的“靠近”。他以為這是她的妥協(xié),是關系的突破。
他漂浮在那里,琥珀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清晰的錯愕,先前那點故作冷漠的姿態(tài)瞬間被擊碎。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她,看著她褪去外在防備后僅存的、帶著傷痕的真實,一時竟忘了反應。
沈綏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她抬起手,不是等待,而是主動捧住了他的臉。她的掌心因為緊張而微濕,但動作卻穩(wěn)定而堅決。她踮起腳尖,帶著一個尋求平衡和靠近的姿態(tài),仰起頭,吻了上去。
她的唇帶著人類的溫熱,堅定地印在他微涼、因驚訝而略顯僵硬的唇上。
這個吻,初始是生澀的,甚至帶著點破釜沉舟的笨拙。她沒有太多經驗,所有的技巧都源于很久之前和同伴悄悄看的愛情片。但她傾注了某種決心,一種不惜燃盡自己也要達成目的的決絕。
深渦的身體徹底僵住了。他能感覺到她溫熱急促的呼吸拂過他的皮膚,能嘗到她唇間帶著的、極淡的人類氣息與海水的咸澀混合在一起。這與他認知中任何"服務"都不同,沒有諂媚,沒有小心翼翼的討好,只有一種近乎野蠻的、帶著絕望氣息的主動。
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回應,那被突然點燃的、深藏在血脈中的占有欲和好奇驅使著他。但沈綏主導著節(jié)奏,她的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撬開他的齒關,加深了這個
吻,像一道洶涌的暗流,瞬間將他卷入其中,剝奪了他思考的能力。
他只能被動地承受著這突如其來的風暴,手臂無意識地環(huán)上她的腰,將她拉近,仿佛這是唯一能確認此刻真實性的方式。他的回應從一開始的茫然無措,逐漸變得急切,帶著一種被點燃后的、混亂的渴望。
當他終于得以喘息,稍稍退開時,他的眼神是迷離的,耳根泛著明顯的湛藍色,呼吸急促而不穩(wěn)。他看著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她,嘴唇微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捧起她的臉,再次低頭。
她能感覺到他銀紫色的發(fā)絲有幾縷拂過她的額角,帶著海藻般微涼的觸感。
他的嘴唇,比指尖更涼一些,帶著海水特有的、微咸而清澈的氣息,接觸是生澀而試探的。但這份生澀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瞬,仿佛某種禁錮被打破,這個吻驟然加深,變得急切而充滿了掠奪性。那不是人類溫柔的纏綿,更像是一種深海生物確認領地和鏈接的本能,帶著一種蠻橫的、想要將她吞噬融合的力度。
沈綏本能地想要掙脫,卻還是努力放松僵硬的身體去回應。她能嘗到海水的咸味,或許還混雜著他身上某種獨特的、如同月光下深海般的冷冽氣息。她的理智在尖叫。
然而,身體的反應有時會背叛意志。在這樣緊密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糾纏中,一種陌生的、生理性的戰(zhàn)栗無法抑制地從脊椎竄升。氧氣變得稀薄,大腦有些暈眩,仿佛真的正在被拖入一片迷人的、危險的深藍海域,緩緩下沉。
就在她感覺自己即將被這陌生的浪潮淹沒時,深渦稍稍退開了一些。他的額頭抵著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吹拂在她臉上,帶著比剛才溫熱一些的氣息。那雙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眸,像是被點燃的漩渦,深深地凝視著她,里面翻涌著未滿足的欲望和一種近乎幼稚的、得到回應后的確認與喜悅。
他沒有說話,但這個短暫的停頓和凝視,比剛才那個掠奪性的吻,更讓沈綏感到心驚。
她避開了他的目光,將臉微微側開,埋在他頸窩與鎖骨的交界處,這個姿態(tài)看似是羞怯或依戀,實則是為了隱藏自己眼中可能泄露的、無法完全控制的混亂情緒。
這個細微的躲避動作,卻被深渦誤解為了進一步的默許和邀請。
右邊第三條觸手,帶著海水的微涼,小心翼翼地靠近,先是極輕地碰了碰她的腳踝,如同試探水溫。
見她沒有閃避,也未流露不滿,那觸手才仿佛獲得了某種默許,開始緩緩地、蜿蜒地向上攀援。光滑的表皮之下,是堅實而柔韌的肌理,每一次纏繞都帶來不容忽視的奇異觸感。
它繞過小腿的曲線,貼合著膝窩,所過之處,留下細微的戰(zhàn)栗和一道轉瞬即逝的冰涼水痕。動作帶著一種屬于深海生物特有的、既好奇又充滿占有欲的耐心,仿佛在細致地丈量與標記屬于自己的領地。
沈綏閉合雙眼,將所有翻涌的情緒壓在喉間,唯有擱在身側的手,指節(jié)無聲地攥緊了身下微涼的襯墊。
他也不再遲疑,伸出手,指尖帶著海水的涼意,輕輕觸碰到她的肩膀,沿著那道舊傷痕的輪廓下滑。他的動作起初有些生澀的試探,但在接觸到她皮膚下溫熱的脈搏時,驟然變得急切而充滿占有欲。
沈綏閉上了眼睛。她不想再去想其他的了。
接下來的時間里,她將自己的身體作為最后的武器和祭品。她回應著他的觸碰,引導著他的探索,甚至從喉嚨里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壓抑的呻吟和喘息。感官在欺騙與被欺騙中變得模糊。水的浮力讓一切動作都變得緩慢而失真,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當水的浮力讓糾纏變得失重,當陌生的體溫在廝磨中幾乎要烙下印記,深渦的觸手緊緊環(huán)住她的腰背,將她禁錮在自己懷中。他的呼吸熾熱地噴在她的耳廓,在情動的迷亂與前所未有的親近感驅使下,他啞著聲,幾乎是咬著她的耳垂追問:
“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不是七號…那個代號……”
沈綏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隨機在洶涌的感官浪潮中軟化下來,這是一個她未曾預料卻至關重要的時刻。透露真名是極大的風險,但在此刻,這風險背后,是巨大的回報——一種交付全部的,足以擊潰最后心防的“信任“。
她在喘息間隙遲疑了片刻,仿佛在掙扎,最終妥協(xié)于這親密無間的氛圍,極輕地,帶著氣音在他耳邊吐出兩個字:
“阿綏。”
阿綏。
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心河的石子,在深渦此刻敏感的心緒中激起了遠超預期的漣漪。仿佛她終于向他裂開了一條縫隙,讓他窺見那厚重盔甲下的一絲真實。
他沒有再追問姓氏,只是將這個音節(jié)在唇齒間反復品味,然后更緊的擁抱住她,仿佛要將這個名字和懷里這個人一起融入自己的骨血里。緊隨的動作因為這個稱呼而帶上了一種近乎虔誠的,確認歸屬般的溫柔與占有。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不同于人類的體溫,皮膚下偶爾閃過的微光,以及那強健觸手中蘊含的、足以輕易撕裂她的力量。有那么幾個瞬間,在陌生的快感如潮水般席卷而來時,她的理智幾乎決堤,想要掙脫,想要逃離這具正在與她進行最親密接觸的、非人的軀體。
但腦海中立刻浮現(xiàn)出銀環(huán)冰冷的臉,同伴可能正在某處受苦的想象,以及……那把即將刺入他身體的匕首。
活下去。
這個念頭如同最堅固的錨,將她重新釘死在現(xiàn)實的砧板上。她更加主動地迎向他,用一場精心編織的、火熱的幻夢,將自己和他也一同燃燒。
當一切歸于平靜,只有水波輕輕拍打著池壁。深渦的手臂仍環(huán)著她,他的呼吸吹拂在她的頸側,帶著一種饜足后的慵懶和平靜。在沉入睡眠之前,他極輕地、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柔和,在她耳邊低語:“阿綏……”
沈綏僵硬地躺在他懷里,一動不動。耳鳴聲尖銳刺耳,她什么也聽不見。身體還殘留著親密后的余溫與疲憊,但心卻像沉入了最寒冷的冰窖,沉沉地痛,深入骨髓。她能感覺到他全身心的放松和信任,那是她用身體換來的戰(zhàn)利品。
窗外,是永恒黑暗的海底。
她知道,她成功了。她也知道,自己靈魂的某一處,在今夜徹底死去了。
深渦熟睡后,她悄悄起身。
衣物散落一地,像一場戰(zhàn)爭后的殘骸。她麻木地,俯身,一件、一件地拾起,再一件、一件地穿上。就像當時她一件件褪去。
她小心地推開房門,盡量不弄出聲音。她沒有讓護衛(wèi)接送,在這種屈辱的時刻,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的丑態(tài)。
纖維摩擦皮膚的聲音在靜默中格外清晰。
門軸轉動。閉合。沒有回頭。
她避開常規(guī)路線,獨自穿過冷卻的海水。水壓均勻地包裹著軀體,如同另一層衣物。
宿舍門鎖咔噠落下。
外衣被掛起。鞋履擺放整齊。
身體平躺于床墊表面時,發(fā)出細微的承重聲,如一聲輕微的,薄涼的嘆息。
她似乎用盡了全部力氣。
黑暗。
意識如斷線般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