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內(nèi)的空氣仿佛凍結成了冰。

陳皇后胸脯劇烈起伏，精心修飾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身為六宮之主，何曾受過如此頂撞，還是來自一個本該被她牢牢踩在腳下的罪臣之女！

“好，好得很！”陳皇后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鳳眸中淬著毒火，“云昭，你以為有太后護著，有陛下賞的這塊牌子，就能在宮里為所欲為了？別忘了，三年前你是怎么滾出京城的！”

云昭聞言，非但沒有動怒，反而輕輕笑了起來。那笑聲低徊，帶著一絲慵懶的嘲弄。

“姨母提醒的是?！彼酒鹕?，玄色衣擺劃過一道利落的弧線，“三年前的賬，昭兒一刻不敢忘。所以，這不就回來，一筆一筆，親自清算了嗎？”

她踱步到陳皇后面前，雖比對方稍矮，但那通身的壓迫感，卻讓陳皇后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至于為所欲為……”云昭微微傾身，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道，“姨母不妨猜猜，陛下賜我‘鳳戾’之名，是讓我回來……講道理的嗎？”

陳皇后瞳孔驟縮。

“鳳戾”，鳳之暴戾！皇帝賜下此號，其意昭然若揭！他需要的，根本不是一個溫順賢良的外甥女，而是一把刀，一把能替他撕開朝堂平靜水面，攪動風云的刀！

而她陳家，很可能就是這把刀要砍向的第一個目標！

想通此節(jié)，陳皇后遍體生寒，方才的怒火被一股更深的忌憚取代。她死死盯著云昭，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外甥女。

云昭直起身，不再看她那精彩紛呈的臉色，轉身對著榻上面露疲態(tài)的太后柔聲道：“外祖母，昭兒剛回京，風塵仆仆，還未曾沐浴更衣，儀容不整，恐驚圣駕。今日就先告退，改日再來看望您?！?/p>

太后疲憊地點點頭，揮揮手：“去吧，好好歇著。長公主府一直有人打理著，缺什么，直接派人進宮來說?！?/p>

“謝外祖母。”云昭行禮，干脆利落地轉身，帶著墨刃，徑直向殿外走去?；鸷靡返?，劃過冰冷的地面，留下一個決絕而囂張的背影。

陳皇后看著她就這么離開，竟一時忘了阻攔。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宮門處，她才猛地回神，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恐慌涌上心頭。

“母后！您看看她！這……這成何體統(tǒng)！”她轉向太后，試圖尋求最后的同盟。

太后卻只是閉著眼，長長嘆了口氣：“皇后，你也回去吧。哀家累了。”

陳皇后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只能狠狠一跺腳，帶著滿腹的怒火與不安，離開了永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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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走出永壽宮，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驅散了殿內(nèi)那令人窒息的熏香和虛偽的溫情。

“郡主，回府嗎？”墨刃低聲問道，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wěn)。

“不，”云昭抬頭，望著宮墻上方那片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灰蒙蒙的天空，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去‘聽聽曲’?！?/p>

墨刃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并不多問，只沉聲應道：“是?！?/p>

半個時辰后，一輛不起眼的青篷馬車，停在了西市一家名為“流音閣”的樂坊后門。

云昭已換下那身扎眼的玄黑騎裝，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緞長袍，作富貴公子打扮，以一支玉簪束發(fā)。

墨刃同樣換了常服，如同一個沉默的護衛(wèi)，跟在她身后。

流音閣是帝京最有名的樂坊之一，達官貴人、文人墨客云集。而這里，也是云昭離京前，暗中布下的諸多眼線之一。

閣主是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人稱柳三娘。見到云昭從后門進來，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詫，隨即化為絕對的恭敬，快步迎上，將二人引入一間最為隱秘的雅室。

“屬下不知主子今日回京，未能遠迎，請主子恕罪。”柳三娘躬身行禮，語氣帶著敬畏。

“無妨?！痹普言诖斑叺能涢阶?，目光透過竹簾的縫隙，望向樓下大廳中央的舞臺，那里正有樂伎彈奏著清雅的琵琶曲?！罢f說吧，這三年，京里都有哪些‘好曲子’?！?/p>

柳三娘心領神會，低聲道：“主子離京后，朝中格局變動不小。陳貴妃圣眷正濃，其子瑞王殿下日漸活躍，與太子殿下分庭抗禮之勢漸成。靖安侯府與吏部尚書林家走得極近，蘇世子與林家小姐的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八……”

她事無巨細，將三年來帝京的權力更迭、世家聯(lián)姻、秘聞丑事，一一稟報。哪些官員投靠了陳家，哪些是太子黨羽，哪些保持中立，甚至一些隱秘的財路、把柄，都梳理得清清楚楚。

云昭靜靜聽著，指尖在茶杯邊緣緩緩摩挲，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還有一事，”柳三娘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大約半年前，北疆軍中曾有密報傳入京，似乎與主子有關。但消息剛到京就被攔截，未能呈遞御前。屬下多方探查，線索指向……指向宮中?！?/p>

云昭摩挲杯沿的動作停了下來。

北疆密報？被宮中攔截？

她在北疆三年，憑借母親永嘉長公主留下的人脈和自己的狠辣手段，確實在軍中站穩(wěn)了腳跟，甚至暗中掌控了一部分力量。這密報，會是關于此事的嗎？是誰攔截的？皇后？貴妃？還是……陛下本人？

看來，她這位皇帝舅舅的“寵愛”，也并非毫無保留。

“知道了。”云昭語氣平淡，“繼續(xù)留意，尤其是陳家和靖安侯府的動向?！?/p>

“是?！?/p>

就在這時，樓下大廳忽然傳來一陣喧嘩，琵琶聲戛然而止。

一個帶著幾分醉意的囂張聲音響起：“……裝什么清高！爺讓你彈首《十八摸》是看得起你！知道爺是誰嗎？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信不信爺一句話，讓你這流音閣明天就開不下去！”

云昭目光微移，透過竹簾看向樓下。

只見一個穿著華貴錦袍、面色浮華的年輕公子哥，正帶著幾個豪奴，圍住了彈琵琶的樂伎，那樂伎嚇得臉色發(fā)白，抱著琵琶瑟瑟發(fā)抖。

柳三娘臉色一變：“主子恕罪，是屬下管教不嚴，這就去處理……”

“吏部侍郎……是林家的人？”云昭忽然開口。

柳三娘一愣，隨即點頭：“是，是林尚書的門生，也是林家小姐的堂兄?！?/p>

云昭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戾氣。

林家，林婉兒，蘇清陌的未婚妻。

真是，走到哪里，都能碰到令人作嘔的蒼蠅。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

“不必你出面?！?/p>

說著，她推開雅室的門，緩步走了出去。墨刃無聲地跟上。

云昭并未下樓，只是走到二樓的欄桿旁，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場鬧劇。

那林公子見無人敢阻攔，愈發(fā)得意，伸手就要去摸那樂伎的臉。

就在這時，一枚銅錢，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從二樓激射而下！

“嗖——啪！”

銅錢精準無比地打在那林公子伸出的手腕上！

“??！”林公子慘叫一聲，捂著手腕踉蹌后退，只覺得腕骨像是碎裂般劇痛。

“誰？！哪個不要命的敢暗算本公子！”他又驚又怒，抬頭朝二樓望去。

只見欄桿處，立著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身姿挺拔，那通身的氣度，讓他心頭莫名一悸。

“光天化日，強逼良家，林侍郎的家教，就是如此？”云昭開口，聲音經(jīng)過刻意壓低，帶著少年人的清越，卻又冰冷刺骨。

“你是什么東西！也敢管本公子的閑事！”林公子色厲內(nèi)荏地吼道，“給我上！把他給我揪下來！”

他身后的豪奴聞言，叫囂著就要往樓上沖。

墨刃向前一步，擋在云昭身前。他甚至沒有拔刀，只是眼神冷冷地掃過那些豪奴。

那眼神，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牲畜，帶著尸山血海里淬煉出的殺意。

沖在最前面的豪奴被這眼神一盯，腳步瞬間僵住，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天靈蓋，竟不敢再上前半步。

林公子見狀，更是氣急敗壞：“廢物！都是廢物！”

云昭卻輕輕笑了，笑聲帶著幾分戲謔：“林公子火氣這么大，看來是肝火過旺。不如，本公子幫你泄泄火？”

她話音未落，手腕一翻，指間不知何時又扣住了一枚銅錢。

下一刻，銅錢再次射出！

這一次，目標不再是手腕，而是——

“噗！”

一聲輕微的悶響，伴隨著林公子殺豬般的慘叫！

那枚銅錢，竟直接打入了他的……嘴角！生生崩飛了他兩顆門牙！

鮮血瞬間從他嘴里涌出，混合著碎牙，看上去凄慘無比。

“啊……我的牙！我的牙！”林公子滿嘴是血，說話漏風，疼得涕淚橫流，哪里還有半分剛才的囂張氣焰。

整個流音閣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白衣“公子”狠辣果決的手段震懾住了。

云昭居高臨下，看著樓下那個滿地打滾的丑態(tài)，語氣淡漠如冰：

“滾?！?/p>

“再讓本公子看見你欺男霸女，下次碎的，就不是牙了?！?/p>

林公子和他的豪奴們?nèi)缑纱笊?，連滾帶爬地逃離了流音閣，連句狠話都不敢再說。

大廳內(nèi)寂靜片刻，隨即爆發(fā)出低低的議論聲，所有人看向二樓那道白衣身影的目光，都充滿了驚懼與好奇。

云昭卻已轉身，帶著墨刃，從容不迫地從后門離開，仿佛只是隨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蒼蠅。

坐在回府的馬車里，云昭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帝京街景，眼底深處，是翻涌的暗流。

吏部侍郎的兒子……林家……

這帝京的水，果然渾濁不堪。

不過，正合她意。

越是渾濁，才越方便……

渾水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