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遠被當庭褫奪尚書之位,降為員外郎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間傳遍了帝京的每一個角落。
帶來的震動,遠比昨日朱雀大街的沖突和流音閣的見血更為劇烈。
這不再是小輩間的胡鬧,而是真真切切地,在朝堂之上,扳倒了一位實權尚書,一位皇親國戚!
“鳳戾”二字,不再僅僅是一個封號,它成了一道催命符,一個象征著絕對權力與殘酷的符號。所有原本還在觀望、甚至暗中盤算著如何給這位歸京郡主一個下馬威的勢力,都悄然收斂了爪牙,重新評估著這位少女的能量與……皇帝的決心。
云昭卻仿佛并未將這驚天動地的勝利放在心上。從皇宮出來,她并未直接回長公主府,而是命馬車駛向了西市的另一處——琳瑯閣。
與流音閣的清雅不同,琳瑯閣是帝京最大的珠寶玉器行,出入皆是豪門貴婦,世家小姐。這里,是另一個不見硝煙的戰(zhàn)場。
馬車在琳瑯閣門前停下,云昭依舊是一身玄黑騎裝,火狐裘,在一眾綾羅綢緞、環(huán)佩叮當?shù)呐熘校@得格格不入,卻又異常醒目。
她一出現(xiàn),原本喧鬧的閣內(nèi)瞬間安靜了幾分。無數(shù)道或驚懼、或好奇、或嫉妒的目光,隱晦地投向她。方才朝堂上的消息顯然已經(jīng)傳開,此刻無人敢上前搭話,也無人敢流露出絲毫怠慢。
閣主是個精干的中年男子,姓錢,此刻正點頭哈腰地親自迎上來,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不知郡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郡主想看些什么?小店新到了一批東海珍珠,還有西域來的……”
“隨便看看?!痹普汛驍嗨?,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陳列的珠寶,腳步卻徑直朝著二樓雅室區(qū)走去。
錢閣主不敢多言,只能亦步亦趨地跟著。
就在云昭即將踏上樓梯時,旁邊一道嬌柔做作,帶著幾分熟悉感的聲音響起:
“喲,我當是誰這么大排場,原來是云昭妹妹回來了?!?/p>
云昭腳步未停,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說話的人似乎被她的無視激怒了,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明顯的譏諷:“三年不見,妹妹這目中無人的毛病,倒是一點沒改。也是,剛從那種苦寒之地回來,怕是還沒學會京中的規(guī)矩吧?”
云昭終于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過身。
說話的是一個穿著鵝黃色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的少女,容貌秀麗,只是眉宇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驕矜之氣。她身邊還跟著幾個同樣衣著華貴的少女,皆是以她為首的模樣。
這少女,云昭認得。
安陽侯府的千金,杜芊芊。三年前,便是她跟在林婉兒身后,沒少對她明嘲暗諷。而安陽侯府,向來與靖安侯府交好,是太子黨羽的中堅力量。
“杜芊芊,”云昭開口,聲音平淡無波,“三年不見,你這愛在背后嚼舌根,人前卻又忍不住跳出來惹人厭的毛病,倒也是一點沒改?!?/p>
杜芊芊臉色瞬間漲紅,她沒想到云昭竟敢如此直接地羞辱她!尤其是在她帶了這么多姐妹的情況下!
“你!”她氣得指尖發(fā)抖,“云昭!你別太囂張!別以為陛下賞了你塊牌子,你就能無法無天了!這帝京,還不是你能橫著走的地方!”
“哦?”云昭微微挑眉,向前走了一步。
她這一步,明明動作不大,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讓杜芊芊和她身邊的小姐們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這帝京,誰能橫著走,本宮不清楚?!痹普训哪抗饴湓诙跑奋钒l(fā)間一支碧玉玲瓏簪上,那玉質(zhì)通透,雕工精細,一看便知價值不菲?!暗緦m知道,至少,不是你。”
她的目光太過銳利,杜芊芊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強撐著氣勢道:“你看什么看!這簪子可是蘇世子前幾日特意送我的!羨慕嗎?可惜啊,有些人,就算巴巴地趕回來,也注定是無人問津的棄婦!”
她故意提起蘇清陌,意圖刺痛云昭。
周圍響起幾聲壓抑的嗤笑。那些小姐們雖然懼怕云昭,但杜芊芊的話無疑說到了她們心坎里。一個被陛下驅逐過、聲名狼藉的女子,就算再得寵,又能如何?終究是嫁不到好人家了。
云昭卻笑了。
那笑容極淡,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嘲弄,讓杜芊芊的心猛地一沉。
“蘇清陌送的?”云昭重復了一遍,語氣玩味。
“當然!”杜芊芊揚起下巴。
云昭緩緩伸出手,不是對著杜芊芊,而是對著她身邊一個穿著淺綠色衣裙、一直低著頭盡量減少存在感的少女。這少女是杜芊芊的庶妹,杜薇薇。
“你,”云昭看著杜薇薇,聲音不容置疑,“過來。”
杜薇薇嚇得渾身一顫,在杜芊芊惱怒的目光和云昭冰冷的注視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挪了過來。
云昭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錦囊,倒出一枚玉佩。那玉佩質(zhì)地溫潤,雕刻著精致的祥云紋,中間刻著一個清晰的“陌”字。
這是蘇清陌的貼身玉佩!三年前,他親手贈予原主,象征著青梅竹馬的情誼。原主曾視若珍寶。
看到這枚玉佩,杜芊芊臉色驟變!她認得這玉佩,蘇清陌曾經(jīng)很是珍視,后來卻不知所蹤,沒想到竟然在云昭這里!難道他們之間……
云昭卻沒有看杜芊芊,而是將玉佩遞到杜薇薇面前,語氣平淡:“認得嗎?”
杜薇薇怯生生地抬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聲音細若蚊蠅:“是……是蘇世子的玉佩……”
“很好。”云昭收回玉佩,目光重新落到杜芊芊發(fā)間那支碧玉玲瓏簪上,語氣驟然轉冷,“蘇清陌是不是還告訴你,這簪子是他親自挑選,世間僅此一支,象征著你在他心中的獨一無二?”
杜芊芊臉色發(fā)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蘇清陌確實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云昭嗤笑一聲,那笑聲中的鄙夷毫不掩飾。
“巧了?!彼龡l斯理地道,“三年前,他也是這么對我說的。送的,也是一支碧玉玲瓏簪。”
她話音未落,手腕猛地一揚!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
“啪嚓——!”
一聲極其清脆刺耳的碎裂聲響起!
杜芊芊發(fā)間那支價值不菲的碧玉玲瓏簪,竟被云昭用那枚堅硬的玉佩,生生擊碎!碧綠的玉屑四濺開來,幾片碎玉擦著杜芊芊的臉頰飛過,留下幾道細微的血痕。
杜芊芊呆立當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直到臉頰傳來刺痛,她才猛地回過神,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啊——!我的簪子??!”
她捂住臉,看著地上碎裂的碧玉,又驚又怒又疼,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周圍一片死寂。
所有小姐們都嚇得花容失色,噤若寒蟬。
云昭卻看也沒看地上那堆碎片,只是將手中那枚刻著“陌”字的玉佩,隨意地拋了拋,仿佛那是什么骯臟的垃圾。
“看來,蘇世子這‘獨一無二’的簪子,批發(fā)了不少?!彼Z氣輕蔑,目光掃過杜芊芊慘白的臉,以及她臉上那幾道細微的血痕,“至于他送的東西……”
她頓了頓,紅唇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本宮嫌臟。”
說完,她手指一松。
那枚承載著原主無數(shù)情愫與期待的玉佩,直直墜落。
“啪!”
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一聲悶響,滾了幾圈,停在那一堆碧玉碎片旁邊。
玉身之上,那精致的“陌”字,仿佛也沾染了塵埃,顯得無比可笑。
云昭再未多看任何人一眼,轉身,踏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
墨刃緊隨其后。
留下樓下死一般的寂靜,以及杜芊芊崩潰的哭喊聲,還有那滿地狼藉的、象征著廉價心意的碎玉。
二樓雅間,柳三娘早已等候在內(nèi)。
房門關上,隔絕了樓下的喧囂。
“主子。”柳三娘躬身。
云昭在窗邊坐下,看著樓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神冰冷。
“都安排好了?”她問。
“是。我們的人已經(jīng)混入了林家?guī)讉€關鍵田莊和鋪子。謝世子給的那份名單上的人,也已在監(jiān)控之下。只是……漕運私藏禁礦一事,牽連甚廣,若要動,恐怕會驚動太子?!绷锓A報道。
“驚動?”云昭指尖輕輕敲擊著窗欞,唇邊泛起冷意,“本宮要的,就是驚動。”
她不僅要動林家,還要借著林家,將太子一黨,狠狠撕下一塊肉來!
“那枚玉佩……”柳三娘有些遲疑。她認得那玉佩,知道主子曾經(jīng)多么珍視。
云昭轉過頭,目光幽深地看著她:“一塊石頭而已。能用來打狗,算是它的造化?!?/p>
她的心里,沒有風月,只有仇恨與權柄。
任何能利用的東西,都是棋子。
包括那早已死去的、可笑的……舊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