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霓虹閃爍，勾勒出繁華卻冰冷的輪廓。排練廳內(nèi)，只剩陳麗君一人。汗水早已浸透了她單薄的練功服，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黏膩的寒意。她剛剛結(jié)束又一場長達數(shù)小時的極限排練，每一個動作都力求完美，每一次旋轉(zhuǎn)都拼盡全力，仿佛要將體內(nèi)所有的能量，連同那些不該存在的思緒，一并榨干、甩脫。
音樂聲停，世界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聲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一聲又一聲，敲打著無形的孤寂。她頹然倒地，躺在冰冷光滑的木地板上，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刺得她眼睛生疼，泛起生理性的淚花。
分手已經(jīng)兩個月了。
六十個日夜，足夠讓一座城市換上新裝，卻不足以撫平心底最深的刻痕。她用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投入到工作中，接下所有能接的演出，排滿每一個空白檔期，從一個城市飛往另一個城市，從一個舞臺躍向另一個舞臺。她成了圈內(nèi)人口中的“工作狂魔”，成了粉絲眼中光芒萬丈、不知疲倦的“舞臺王者”。
只有她自己知道，這瘋狂的忙碌之下，是怎樣一片荒蕪的廢墟。她不敢停下來，哪怕一秒。因為一旦靜止，那個人的身影、那些溫暖的過往、以及最后那句斬斷一切的話——“我們在一起，只是彼此消耗”——便會如潮水般涌來，將她徹底淹沒。她寧愿在筋疲力盡中麻木，也不愿在清醒的寂靜中品嘗那噬骨的思念與疼痛。
指尖無意識地在地板上劃動，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她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尖銳的痛感拉回飄遠的思緒?！安荒茉傧肓耍彼龑ψ约赫f，聲音沙啞而疲憊，“都過去了?！?/p>
與此同時，在城市另一端的劇院里，陳昊宇正經(jīng)歷著另一種形式的“振作”。
《風聲》劇組的排練剛剛告一段落，同事們互相打著招呼，陸續(xù)離開。陳昊宇獨自坐在化妝鏡前，卸下臉上精致的妝容。鏡中的她，臉色有些蒼白，眼底帶著難以掩飾的青黑，那是長時間失眠和心力交瘁留下的印記。
分手后的最初那段日子，是她不愿回顧的灰暗。以淚洗面幾乎是常態(tài)，整個世界仿佛都失去了顏色。她放任自己沉溺在悲傷里，像一只受傷的小獸，獨自舔舐傷口。
但生活總要繼續(xù)，工作不容許她長久地沉淪?！讹L聲》是她職業(yè)生涯中一次重要的挑戰(zhàn)，公演在即，她強迫自己必須站起來，必須把那個破碎的靈魂重新粘合起來，哪怕裂痕遍布。
她將全部精力，不，是超額的精力，投入到了角色之中。每一個臺詞，每一個走位，每一個眼神，她都反復(fù)揣摩，精益求精。排練時，她是最專注的那一個；休息時，她也在默默背誦劇本，分析人物。她用角色的厚重外殼包裹住內(nèi)心脆弱的自我，試圖在戲劇的狂風中，忘記現(xiàn)實里的凜冽。
只是，偶爾在排練間隙，聽到某首熟悉的背景音樂，或是聞到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過去的氣息，她的心臟還是會驟然緊縮，一陣細密的酸楚迅速蔓延開來，幾乎讓她難以維持表面的平靜。
她以為這只是分手后正常的情緒反復(fù)，直到身體開始出現(xiàn)一些無法忽視的異樣。
持續(xù)的、莫名的疲憊感，仿佛怎么睡也睡不夠。以及，最近幾周，幾乎每天清晨都會被一陣強烈的惡心感喚醒，沖進衛(wèi)生間干嘔不止，直到吐出酸澀的膽汁。
起初，她以為是壓力過大導(dǎo)致的腸胃不適，或者睡眠不足引起的身體抗議。她試著調(diào)整飲食，強迫自己早睡，但情況并未好轉(zhuǎn)。那種清晨準時來臨的翻江倒海，讓她隱隱感到不安。
一個尋常的早晨，在又一次劇烈的晨吐之后，陳昊宇扶著冰冷的洗手臺，看著鏡中那個臉色憔悴、眼神惶恐的自己，一個荒謬卻又讓她心驚膽戰(zhàn)的念頭，猝不及防地闖入了腦海。
不會的……怎么可能……
她和陳麗君，一直很注意。除了最后那次……那次在分手前夕，帶著絕望和抵死纏綿意味的親密，混亂中，似乎確實忽略了什么。
心跳驟然失序，像擂鼓般撞擊著胸腔。她顫抖著手，從藥柜深處翻出幾個月前莊達菲塞給她以備不時之需的驗孕棒。當時她還覺得好友小題大做，如今，卻成了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等待結(jié)果的那幾分鐘，漫長如同一個世紀。她坐在馬桶蓋上，雙手緊緊交握，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紛亂的念頭——祈禱是虛驚一場，恐懼萬一成真，甚至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微弱的、被壓抑的期待。
當時鐘的秒針劃過預(yù)設(shè)的時間，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拿起那小小的塑料棒。
兩條清晰的紅線。
如同兩道驚雷，在她眼前炸開，瞬間將她所有的思緒劈得粉碎。
世界，安靜了。
聲音、色彩、時間，一切仿佛都被抽離。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能死死地盯著那兩條紅線，像是要確認它們是否只是一個荒誕的幻覺。
震驚，如同冰水兜頭澆下，讓她四肢冰涼。
慌亂，像無數(shù)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呼吸困難。
無措，她該怎么辦？未來該怎么辦？
種種激烈的情緒如海嘯般沖刷過后，一種奇異的、帶著深刻酸楚的溫柔，如同退潮后悄然漫上沙灘的海水，緩緩地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升起。
她下意識地，極其緩慢地，伸出手，輕輕覆蓋在自己尚且完全平坦的小腹上。
這里……孕育著一個小生命。
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
是她和君君……曾經(jīng)那樣深刻、那樣熾熱地相愛過的證據(jù)。
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涌出，不是悲傷，也不是喜悅，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巨大命運感的沖擊。這個孩子的到來，如此意外，如此不合時宜，卻又像黑暗中突然點亮的一盞微燈。
她想過立刻告訴陳麗君。這個念頭幾乎是一種本能。但下一秒，分手時陳麗君那句冷靜又殘忍的“消耗”如同冰錐，刺破了她剛剛升起的微弱沖動。
她想起陳麗君如今的事業(yè)如日中天，全球巡演的計劃表排得密密麻麻，社交媒體上滿是她在世界各地舞臺上的光彩照人。她正朝著夢想的巔峰全力沖刺。
告訴她？然后呢？
用孩子綁住她？讓她因為責任、因為愧疚而回到自己身邊？不，陳昊宇做不到。她不要施舍，不要勉強，更不想成為對方輝煌前程上的絆腳石。如果愛情已經(jīng)消散，僅靠責任維系的關(guān)系，對彼此都將是更大的消耗和折磨。
也許，這個孩子，是上天在她失去愛情之后，單獨賜予她的一份禮物。是讓她在荒蕪的情感廢墟上，重新找到寄托和勇氣的源泉。
一個決定，在淚眼朦朧中漸漸清晰、堅定。
她要留下這個孩子。獨自生下他，獨自撫養(yǎng)他長大。
孕期的日子，遠比陳昊宇想象中更難熬。
早期的妊娠反應(yīng)異常劇烈。晨吐發(fā)展成了“全天候嘔吐”,對氣味敏感到了極致，常常是聞到一點油煙味甚至香水味，就能引發(fā)一陣翻江倒海。食欲不振，體重不增反降。加上分手帶來的心情郁結(jié)，如同雪上加霜，她的身體狀況一直不佳，臉色總是蒼白得嚇人。
她盡力在劇組掩飾，以“腸胃炎”或“最近太累”為由搪塞過去。但持續(xù)的疲憊和偶爾無法控制的孕吐，還是引起了細心好友莊達菲的警覺。
莊達菲，這個風風火火、性格直爽的姑娘，幾乎是陳昊宇在這座城市里最親近的人。她看著陳昊宇日益消瘦，眼神中總帶著一股強撐的堅韌和揮之不去的憂郁，心中的疑慮越來越重。
終于，在一個周末的下午，莊達菲殺到陳昊宇的公寓，將正對著馬桶干嘔、臉色慘白的她抓了個正著。
“陳昊宇!你到底還要瞞我到什么時候?!”莊達菲又氣又急，一把將她從冰冷的地板上拉起來，扶到沙發(fā)上坐好，遞過溫水，“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跟我說是腸胃炎?一次腸胃炎能拖一兩個月?你當我傻嗎?”
陳昊宇捧著水杯，溫熱透過杯壁傳到掌心，卻驅(qū)不散心底的寒意。她低著頭，長發(fā)垂落，遮住了臉上的表情，沉默著。莊達菲看著她這副樣子，心疼得不行，語氣軟了下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昊宇，我們是不是最好的朋友?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說?天塌下來，我陪你一起扛!”
這句“我陪你一起扛”,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陳昊宇緊閉的心門。連日來的獨自承受、身體的不適、內(nèi)心的委屈和恐懼，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抬起頭，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涌而出。先是無聲的落淚，接著肩膀開始微微顫抖，最終，壓抑已久的情緒徹底決堤，她崩潰地哭出聲來。
“達菲……我……我懷孕了……”
莊達菲如遭雷擊，猛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懷孕?!誰的?!”話一出口，她立刻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還能是誰的?
陳昊宇哽咽著，斷斷續(xù)續(xù)地將事情和盤托出——分手，發(fā)現(xiàn)懷孕，決定獨自生下孩子，以及所有的顧慮和艱難。
莊達菲聽著，氣得渾身發(fā)抖，在她看來既氣陳麗君的“薄情寡義”,更氣陳昊宇的“傻”和“倔”?！澳闵蛋?這么大的事你自己扛?那個女人她知不知道?她必須負責!”
“不!不要告訴她!”陳昊宇猛地抓住莊達菲的手，眼中滿是懇求甚至是一絲驚恐，“達菲，你答應(yīng)我，絕對不能告訴她!她現(xiàn)在很好，事業(yè)正好，我不能……不能用孩子綁架她。這個孩子，是我自己的決定，是我想要的孩子?！?/p>
看著好友眼中近乎偏執(zhí)的堅定和深藏的痛楚，莊達菲所有責備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反手緊緊握住陳昊宇冰涼的手：“你呀!真是我見過最傻的傻瓜!”語氣里滿是心疼和無奈。
當天，莊達菲幾乎是以強硬的姿態(tài)，幫陳昊宇簡單收拾了行李，將她接回了自己家。莊達菲的公寓離劇院更近，周圍生活設(shè)施也更方便?！皬慕裉炱?，你就住我這里!我得看著你，不然你指不定把自己折騰成什么樣!”莊達菲霸道地宣布。
從此，莊達菲仿佛成了陳昊宇的“全職保姆”和“保護神”。她研究孕婦食譜，變著花樣給陳昊宇補充營養(yǎng)；監(jiān)督她作息，保證充足的休息；包攬了所有家務(wù)，堅決不讓她勞累。每次產(chǎn)檢，她都雷打不動地陪同，像守護稀世珍寶一樣，緊張地詢問醫(yī)生每一個細節(jié)。她還會搜羅各種有趣的電影、小說，試圖分散陳昊宇的注意力，讓她心情愉悅。
在莊達菲無微不至的照顧和插科打諢的陪伴下，陳昊宇蒼白的臉上漸漸有了一絲血色，笑容也終于不再是完全勉強的。雖然孕吐依舊，身體的負擔日益加重，但內(nèi)心那份因孤立無援而產(chǎn)生的恐慌，確實被好友堅實的支持驅(qū)散了大半。她無比感激命運，在奪走她的愛情之后，還為她留下了如此珍貴的友情。
然而，意外總是不期而至。
那是一個周末的傍晚，陳昊宇想著莊達菲最近為了照顧自己辛苦了，便自告奮勇去小區(qū)附近的大型超市采購，想買些好吃的犒勞她。莊達菲原本不同意，但拗不過她，只好千叮萬囑讓她小心，早點回來。
超市里人頭攢動，空氣中混雜著各種生鮮、熟食和人群的氣息。陳昊宇盡量避開人流密集的區(qū)域，仔細挑選著商品。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身體有所好轉(zhuǎn)，讓她有些疏忽，也或許是想買的的東西太多，不知不覺，購物車就變得沉重起來。
當她提著兩大袋沉甸甸的生活用品，走向收銀臺時，已經(jīng)感到有些氣短，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腹中的小生命似乎也感到了不適，微微躁動了一下。
走出超市門口，天色已暗，華燈初上。她小心翼翼地走下臺階，也許是體力透支，也許是提的東西過重，影響了平衡，又或許是孕期常見的低血糖或血壓波動突然襲來——
就在那一瞬間，她只覺得眼前猛地一黑，無數(shù)金色的小星星在視野里亂竄，耳邊所有的聲音都變得遙遠而模糊。腳下一滑，失去重心，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
“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伴隨著重物落地的悶響。
她重重地摔在了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購物袋里的東西散落一地，蘋果、酸奶、紙巾……·滾得到處都是。
但這一切，她都無暇顧及。
在小腹撞擊到地面的那一刻，一股劇烈得難以形容的絞痛，如同被燒紅的鐵鉗狠狠攫住，猛地從下腹部炸開，迅速席卷全身。
“孩子……我的孩子……”
巨大的、滅頂?shù)目謶秩缤顪Y，瞬間將她吞噬。她蜷縮在地上，雙手死死地捂住腹部，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那絞痛一陣緊似一陣，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正從身體里被強行剝離。
周圍似乎響起了驚呼聲，有人圍了上來，嘈雜的聲音忽遠忽近。但她什么也聽不清，什么也看不見。視野迅速被黑暗侵蝕，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搖曳欲滅。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渙散的瞳孔里映出路燈昏黃的光暈，腦海中只有一個名字，帶著無盡的恐慌和依賴，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君君……”
津ICP備2022002164號-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權(quán)保護聲明 不良信息舉報:jubao@ihuaben.com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50203636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