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fēng)沙路遙叩軍門
次日天還沒亮,謝臨舟就換上了一身利落的短打,把平安符塞進懷里,又揣了兩個干硬的麥餅,便往黑風(fēng)口要塞趕。云漠州到黑風(fēng)口有三十多里路,全是黃沙漫天的土路,她走了沒半個時辰,臉上就蒙了一層灰,嘴唇也干得發(fā)裂。
“早知道就跟柳長風(fēng)借匹馬了。”謝臨舟抹了把臉上的沙子,心里暗自后悔??赊D(zhuǎn)念一想,柳長風(fēng)那道士昨天忙著給祈雨儀式準(zhǔn)備香燭,自己若是再添麻煩,反倒耽誤正事,便又咬著牙往前趕。
走了約莫兩個時辰,遠(yuǎn)處終于出現(xiàn)了黑風(fēng)口要塞的影子——那要塞建在兩座山之間,黑色的城墻高聳入云,城樓上插著“蕭”字大旗,在風(fēng)沙里獵獵作響,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一頭蟄伏的巨獸,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威嚴(yán)。
謝臨舟加快腳步,剛到城門口,就被兩個手持長槍的士兵攔?。骸皝碚吆稳??此地是軍管重地,不得擅闖!”
“在下云漠州知州謝臨舟,特來拜訪蕭承煜將軍,還請通報一聲。”謝臨舟掏出官牌,語氣恭敬卻不卑不亢。
士兵接過官牌看了看,臉色微變,隨即冷聲道:“將軍有令,想見他,需從城門跑步到中軍帳,若是跑不動,就請回吧!”
謝臨舟愣了愣,沒想到蕭承煜會給自己出這樣的難題。黑風(fēng)口要塞占地極廣,從城門到中軍帳少說也有兩里路,這一路全是上坡,再加上風(fēng)沙大,就算是常年習(xí)武的士兵,跑下來也得氣喘吁吁,更別說她自幼體弱。
可她轉(zhuǎn)念一想,蕭承煜本就對文官有偏見,若是連這點考驗都受不住,恐怕連借糧的機會都沒有。她深吸一口氣,把麥餅塞進懷里,沉聲道:“好,我跑。”
說完,她便邁開步子,朝著中軍帳的方向跑去。風(fēng)沙迎面吹來,迷得她睜不開眼,腳下的沙子又松又軟,每跑一步都要費極大的力氣。沒跑多久,她就開始?xì)獯跤?,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疼得厲害,早年落下的咳嗽也犯了,忍不住彎著腰咳了起來。
“哼,一個文弱書生,還想跟將軍談條件,怕是跑一半就得趴下?!背情T口的士兵看著她的背影,低聲嘲諷道。
謝臨舟聽到了嘲諷,卻沒停下腳步。她摸了摸懷里的舊玉簪,想起爺爺說的“為百姓做些實在事”,又想起粥棚里那些眼巴巴等著糧食的百姓,咬著牙,硬生生把咳嗽壓下去,繼續(xù)往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謝臨舟終于看到了中軍帳的影子。她的衣服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頭發(fā)也散了,臉上又是汗又是沙,狼狽不堪??伤齾s沒敢停下,直到跑到中軍帳門口,才雙腿一軟,差點栽倒在地。
“報告將軍,云漠州知州謝臨舟到了!”帳外的士兵高聲通報。
帳內(nèi),蕭承煜正坐在案前看軍事地圖,聽到通報,頭也沒抬,淡淡道:“讓他進來。”
謝臨舟扶著帳門,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站直身子,走進帳內(nèi)。她剛要開口行禮,就見蕭承煜抬起頭,目光銳利地掃過她——那目光像刀子一樣,帶著審視和冷漠,仿佛要把她從里到外看個透。
“謝知州倒是有毅力,竟真的跑來了?!笔挸徐系穆曇舻统?,沒什么溫度,“說吧,找本將有何事?”
謝臨舟定了定神,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遞了過去:“蕭將軍,這是云漠州流民數(shù)量和糧倉庫存的清單。如今云漠州已旱了一年,百姓們無糧可吃,只能靠稀粥度日,糧倉里的糧食最多還能撐五天。在下今日前來,是想向?qū)④娊栊┸娂Z,待秋收后,定當(dāng)雙倍奉還!”
蕭承煜接過清單,看都沒看,就扔在案上,冷笑道:“借糧?謝知州可知軍糧是用來養(yǎng)兵的?若是把糧借給你,我手下的士兵吃什么?萬一流沙族來襲,誰來守這黑風(fēng)口?”
“蕭將軍放心,我只借一個月的糧!”謝臨舟急忙道,“我已讓人查探過,附近有一處廢棄的水井,只要稍加修繕就能出水,屆時百姓們可以引水灌溉,再過兩個月,早熟的粟米就能收獲。而且,我已準(zhǔn)備好祈雨儀式,說不定近日就會下雨,只要撐過這難關(guān),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祈雨儀式?”蕭承煜挑眉,語氣里滿是不屑,“謝知州是讀圣賢書長大的,竟也信這些裝神弄鬼的把戲?我看你不是來借糧的,是來給本將添麻煩的吧!”
謝臨舟沒想到蕭承煜會如此嘲諷,心里有些委屈,卻還是強壓著情緒,沉聲道:“蕭將軍,我知道您不信,但這儀式不僅是為了求雨,更是為了給百姓希望。您駐守邊塞,應(yīng)該比誰都清楚,百姓若是沒了希望,就會流離失所,到時候流民作亂,反而會給軍營帶來更大的麻煩。您借糧給我,不僅是救百姓,也是在穩(wěn)固后方??!”
蕭承煜看著謝臨舟倔強的眼神,心里微微一動。他見過太多文官要么貪生怕死,要么只會紙上談兵,像謝臨舟這樣,為了借糧甘愿跑兩里路,還敢跟自己據(jù)理力爭的,倒是第一個。
他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帳門口,看著外面漫天的風(fēng)沙,緩緩道:“本將可以借你糧,但有一個條件。”
謝臨舟眼睛一亮,連忙道:“蕭將軍請講,只要我能做到,絕不推辭!”
“祈雨儀式那日,若是沒下雨,你就必須把糧還回來?!笔挸徐限D(zhuǎn)過身,目光堅定,“而且,從今日起,云漠州的流民若是敢滋擾軍營,本將有權(quán)處置,你不得干涉!”
“好!我答應(yīng)你!”謝臨舟毫不猶豫地應(yīng)下,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多謝蕭將軍,百姓們定會感念您的恩情!”
蕭承煜看著她激動的模樣,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隨即又恢復(fù)了冷硬的神色:“來人,給謝知州備五十石糧,派兩個士兵護送回去?!?/p>
“是!”帳外的士兵連忙應(yīng)下。
謝臨舟對著蕭承煜深深一揖:“多謝蕭將軍,告辭!”
說完,她便跟著士兵去領(lǐng)糧。走到帳門口時,她忽然想起什么,回頭道:“將軍,昨日柳長風(fēng)道長給了我一張平安符,說能帶來好運。我看將軍駐守邊塞危險,這符就送給您吧,也算謝您借糧之情?!?/p>
蕭承煜看著她遞過來的黃色符紙,上面畫著歪歪扭扭的紋路,心里一陣無語,卻還是伸手接了過來,隨意塞進懷里,冷聲道:“趕緊走吧,別耽誤本將練兵?!?/p>
謝臨舟笑著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粗谋秤跋г陲L(fēng)沙里,蕭承煜摸了摸懷里的平安符,“樣子倒真是……有些熟悉?!彼吐暷剜?,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
而此時的云漠州衙,柳長風(fēng)正忙著布置祈雨的場地。他把畫好的符紙貼在木桿上,又在場地中央擺上香案,心里卻有些犯嘀咕:“這謝臨舟去了這么久,怎么還不回來?別是被蕭承煜那冰塊臉為難了吧?”
正想著,就見遠(yuǎn)處傳來一陣馬蹄聲,謝臨舟坐在馬背上,身后跟著兩個士兵,押著幾輛裝滿糧食的馬車,正往州衙趕來。柳長風(fēng)頓時喜出望外,連忙跑過去:“謝大人,你可算回來了!糧食借到了?”
“借到了,五十石!”謝臨舟跳下馬,臉上滿是笑意,“多虧了你那平安符,蕭將軍最后還是松口了?!?/p>
柳長風(fēng)得意地拍了拍胸脯:“那是!我畫的符,靈驗得很!對了,祈雨儀式的場地都布置好了,就等你回來主持了?!?/p>
謝臨舟看著不遠(yuǎn)處的祈雨場地,又看了看裝滿糧食的馬車,心里充滿了希望。她知道,這只是開始,往后還有更多的困難在等著她,但只要能為百姓做事,再苦再難,她都愿意扛。
轉(zhuǎn)眼到了祈雨儀式的日子。天剛蒙蒙亮,百姓們就早早地聚集在場地周圍,眼神里滿是期盼。謝臨舟換上了素色的長衫,走到香案前,手里拿著柳長風(fēng)畫好的祈雨符,深吸一口氣,開始念起祈福文。
柳長風(fēng)站在一旁,手里拿著桃木劍,裝模作樣地?fù)]舞著,心里卻在嘀咕:“可千萬別不下雨啊,不然謝臨舟就得把糧還回去,到時候百姓們又要受苦了?!?/p>
就在謝臨舟念完祈福文,把祈雨符點燃的那一刻,天空忽然暗了下來,遠(yuǎn)處傳來一陣?yán)茁暋0傩諅冾D時歡呼起來,紛紛抬頭看向天空。
謝臨舟也抬頭望去,只見西北方的云層越來越厚,風(fēng)也漸漸大了起來。沒過多久,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砸在干燥的土地上,濺起一陣塵土的清香。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百姓們歡呼著,有的甚至跪在地上,仰著頭接受雨水的洗禮。
謝臨舟站在雨中,看著百姓們欣喜若狂的模樣,眼眶忍不住濕潤了。她知道,這雨不僅解了云漠州的旱情,更給了百姓們活下去的希望。
柳長風(fēng)也激動得跳了起來,跑到謝臨舟身邊,大聲道:“我說我畫的符靈驗吧!這下好了,糧食不用還了,百姓們也有救了!”
謝臨舟笑著點頭,心里卻明白,這雨不是符紙求來的,是上天眷顧,更是百姓們的期盼感動了天地。她抬頭望著雨幕,心里默念:“爺爺,您看到了嗎?云漠州的百姓有救了,我會繼續(xù)努力,讓這里變得越來越好?!?/p>
而此時的黑風(fēng)口要塞,蕭承煜正站在城樓上,看著遠(yuǎn)處的雨幕。他又摸了摸懷里的平安符,嘴角微微上揚,低聲道:“這書生,倒真有幾分運氣。”
副將走到他身邊,笑著道:“將軍,這雨下得及時啊,云漠州的旱情解了,咱們的后方也安穩(wěn)了?!?/p>
蕭承煜點了點頭,目光望向云漠州的方向,心里忽然對那個年少的知州,多了幾分不一樣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