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XX年10月18日 星期五 晴,微涼**
秋深了。
清晨推開窗,梧桐葉已泛黃,風(fēng)一吹,便有三兩片輕輕飄落,像一封封無人寄出的信,靜靜落在院中石階上。我站在窗前,手里捧著季斷昨夜留下的茶杯——青瓷的,杯底還殘留著一點(diǎn)紅茶的痕跡。他總說:“茶要喝新泡的,舊了就失了魂?!笨晌移珢圻@殘茶的余味,像極了我們這一生,苦盡之后,回甘綿長。
今天是小言和程遠(yuǎn)登記的日子。
他們沒辦婚禮,只請了我們和幾位至親,在民政局門口拍了張合影。照片里,小言笑得眼睛彎成月牙,程遠(yuǎn)則依舊靦腆地低著頭,可手卻緊緊握著小言的。季斷站在我身邊,穿著那件我為他織了三年才完工的灰色羊毛衫——針腳不齊,袖子略長,可他從不嫌棄,說:“這是你一針一線織的,比什么大牌都珍貴?!?/p>
我看著他們,忽然想起三十多年前,我和季斷也是這樣,站在同樣的地方,面對同樣的紅墻,說同樣的誓言。那時(shí)我們不敢聲張,不敢擁抱,連牽手都要藏在衣袖下??扇缃瘢⊙钥梢怨饷髡蟮貭恐踢h(yuǎn)的手,走進(jìn)民政局,寫下“配偶”二字。
時(shí)代在變,愛卻始終如一。
回家后,季斷在廚房煮湯,我坐在餐桌旁翻看舊日記。忽然,一張泛黃的紙片從本子里滑落——是19XX年的一張電影票根,《天堂電影院》。背面是他當(dāng)年寫的字:“時(shí)言說,要帶我去看這部電影,結(jié)果睡著了??晌疫€是開心?!?/p>
我忍不住笑出聲。
季斷端著湯走出來,看見我手里的票根,挑眉:“還留著呢?”
“當(dāng)然,”我抬頭看他,“這是你第一次主動寫東西給我。”
他坐下,舀了一碗湯推到我面前:“那時(shí)你總說,我太冷,不浪漫??赡悴恢溃颐刻於荚谛睦飳懬闀?,只是從沒敢寄出去?!?/p>
“現(xiàn)在呢?”我問。
“現(xiàn)在?”他抬眼,目光溫柔,“情書寫滿了三十年,你早就是我的正文了?!?/p>
我鼻子一酸,低頭喝湯。湯是老火燉的,有胡蘿卜、玉米、排骨,還有他特意加的幾片姜——知道我最近咳嗽,他總在湯里放姜,說“驅(qū)寒”,可從不說破。
**愛,原來就是這些沒說出口的“為你”**。
**11月3日 星期三 陰轉(zhuǎn)小雨**
季斷病了。
不是大病,是老毛病——慢性支氣管炎又犯了。醫(yī)生說:“年紀(jì)大了,要注意保暖,少熬夜。”可他偏偏不聽,昨夜又為小言修改婚房設(shè)計(jì)圖熬到凌晨。
我坐在床邊,看他睡著的樣子。呼吸有些重,眉頭微蹙,像在夢里還在算著梁柱的承重。我輕輕替他掖好被角,想起三十年前,他為我改第一套房子的設(shè)計(jì)圖,也是這樣,熬夜到天亮,說:“你要的陽光房,我一定要做好?!?/p>
那時(shí)我笑他:“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他頭也不抬:“我只是專業(yè)?!?/p>
可我知道,他不是專業(yè),是偏愛。
我拿出日記本,寫下:
小言打來電話,說程遠(yuǎn)想來探望。我笑著說:“來吧,你外公最怕人擔(dān)心,可最享受被愛?!?/p>
**12月25日 星期一 晴,圣誕節(jié)**
我們沒過圣誕節(jié)的習(xí)慣,可今年,小言和程遠(yuǎn)堅(jiān)持要來。
他們帶了棵小圣誕樹,裝飾得五顏六色,還掛了張我們四個人的合照。季斷看著那棵樹,難得地笑了:“這樹,比我設(shè)計(jì)的建筑還復(fù)雜?!?/p>
程遠(yuǎn)靦腆地說:“我學(xué)建筑,就是受了季老的影響。”
季斷拍拍他的肩:“有眼光。”
晚上,我們圍坐在一起吃火鍋。熱氣騰騰中,小言忽然說:“爸,外公,我有個消息——程遠(yuǎn)的父母,同意我們在一起了?!?/p>
餐廳瞬間安靜。
季斷抬頭,看著程遠(yuǎn),良久,才說:“不容易?!?/p>
程遠(yuǎn)眼眶紅了:“我爸說,他看了我們的照片,看到你們倆的合照,說‘原來愛真的可以老去,但不會消失’?!?/p>
那一刻,我忽然哭了。
季斷沒說話,只是伸手,輕輕握住我的手。他的手依舊有力,像三十年前那樣,堅(jiān)定而溫暖。
我明白,他懂。我們這一代人,用一生在證明:愛,不是錯誤,不是羞恥,不是短暫的沖動,而是值得被尊重、被祝福的常態(tài)。
**1月15日 星期二 晴,極寒**
今早起來,發(fā)現(xiàn)院子里結(jié)了薄冰。
季斷早早起來,拿著掃帚在掃院子。我披著大衣出門,說:“別掃了,等太陽出來就化了。”
他回頭:“可我想讓你出門時(shí),腳下是干的?!?/p>
我站在原地,忽然想起五十年前,我問他:“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他那時(shí)說:“因?yàn)槟闶俏艺J(rèn)定的人?!?/p>
如今,他依舊在為我掃出一條干凈的路。
我走過去,搶過他手里的掃帚:“一起掃?!?/p>
他笑,不再爭。
我們并肩站著,一下一下,掃開冰霜。陽光慢慢升起,照在我們身上,照在梧桐樹上,照在我們共同走過的每一步路上。
我忽然說:“季斷,我有個想法?!?/p>
“嗯?”
“我們?nèi)懸槐救沼洶?,就叫《愛上他的理由》。不為出版,不為別人,只為小言、程遠(yuǎn),還有他們的孩子。讓他們知道,愛,可以這樣活。”
他看著我,眼神柔軟:“你寫,我來畫插圖。”
“成交。”
**尾聲**
今晚,我坐在燈下,寫下這篇日記的最后一頁。
季斷在隔壁房間畫畫,是那張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場景——美術(shù)館外的長椅,年輕的我靠在他肩上,笑得沒心沒肺。他畫得很慢,一筆一劃,像在雕刻時(shí)光。
我合上日記本,輕聲說:“季斷,你知道嗎?我最愛你的,不是你的沉默,不是你的堅(jiān)定,不是你為我做的一切?!?/p>
他抬頭。
我微笑:“我最愛你的,是你終于學(xué)會了,讓我愛你。”
他愣了片刻,然后放下畫筆,走過來,輕輕抱住我。
“晚安,”他說,“我愛你?!?/p>
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時(shí),對我說出這三個字。
我閉上眼,像回到那個極光下的雪夜,風(fēng)很大,可我們緊緊相擁。
**——時(shí)言 記于家中,梧桐樹下,雪落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