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府的書房，與外界的喧囂仿佛是兩個世界。

沉水香的清冷氣息裊裊彌漫，紫檀木書案后，坐著一位身著靛藍常服的年輕男子。他眉眼低垂，正批閱著奏章，側(cè)臉線條流暢如玉雕，燭光在他長睫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與威壓。

這便是內(nèi)閣首輔，謝珩。

“大人，蘇家那位小姐……蘇晚求見?！毙母归L隨低聲稟報，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古怪。

謝珩筆尖未停，聲音平淡無波：“誰？”

“就是……那個蘇晚?！遍L隨硬著頭皮補充。實在是因為這位蘇小姐在京中的名聲太過“響亮”，多為蠢笨惡毒之名。

謝珩終于抬起眼，那雙眸子顏色偏淺，似琉璃般清透，卻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情緒?！八齺碜鍪裁??！?/p>

“她說……有一份關(guān)于邊境軍務的策論，想請大人指教?！?/p>

“呵?！币宦晿O輕的嗤笑，幾不可聞。謝珩放下筆，靠向椅背，“讓她進來?！彼挂纯?，這個蠢貨又在玩什么新把戲。

蘇晚走進書房時，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兩旁侍從那種隱含輕蔑與好奇的視線。她目不斜視，頸間系著一條素色絲巾，巧妙遮掩了蕭逐留下的指痕，但步履間的沉穩(wěn)，與傳聞中的形象格格不入。

“民女蘇晚，見過首輔大人?！彼卸Y，姿態(tài)標準，不卑不亢。

謝珩沒有立刻叫她起身，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眼前的少女，容顏確屬絕色，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眼睛。清澈，冷靜，帶著一種與她年齡、乃至與她過往名聲極不相符的沉穩(wěn)。

“指教？”謝珩開口，聲音冷冽，“蘇小姐何時對軍務感興趣了？還是說，因著蕭將軍的緣故？”

話語中的譏諷毫不掩飾。他顯然已知道她與蕭逐的沖突。

蘇晚直起身，迎上他的目光：“與蕭將軍無關(guān)。民女近日研讀史書輿圖，對邊境民生略有淺見，寫成陋文，想著大人總領(lǐng)天下事務，或可一觀，博大人一笑亦是好的。”

她將那份《論邊境五城賦稅革新與軍需保障疏》雙手呈上。

謝珩漫不經(jīng)心地接過，起初只是隨意掃視。但很快，他翻閱紙張的速度慢了下來。

文中并未直接提及軍糧案，而是從邊境五城賦稅制度的積弊入手，剖析了因其混亂和不透明，如何導致國庫空虛、地方豪強與軍中蛀蟲勾結(jié)，層層盤剝，最終釀成軍需采購的巨大漏洞。更令人心驚的是，文中提出了幾條極為刁鉆又切實可行的查賬思路，以及一套名為“交叉審計”的方法，邏輯嚴密，直指核心。

這絕非一個深閨少女，甚至絕非尋常朝官能寫出來的東西！其視角之獨特，分析之透徹，手段之老辣，簡直像是一個在官場沉浮數(shù)十年的積年老吏，不，比那更超越，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高度凝練的智慧。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蘇晚，目光已截然不同，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這是你寫的？”

“是?！碧K晚坦然回答。她融合了現(xiàn)代財務審計和古代實際情況，不怕他看出破綻，只怕他看不出來其中的價值。

“目的?！敝x珩言簡意賅。

“合作。”蘇晚同樣直接，“民女愿將此策，以及后續(xù)的一些……‘發(fā)現(xiàn)’，獻給大人。只求大人，在必要時，能給民女一份暫時的庇護?！?/p>

“庇護？”謝珩輕輕敲擊桌面，“你得罪了蕭逐，還是……得罪了未來的三皇子妃蘇清漪？”他消息靈通，已知道落水之事。

“民女只想自保，不愿再任人魚肉?！碧K晚避重就輕。

謝珩凝視著她，書房內(nèi)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他在權(quán)衡。這份策論的價值極大，不僅能快速破解軍糧案，更能為他在邊境推行新政找到突破口。而索要的，僅僅是一份“暫時的庇護”？這交易，對他有利得過分。

這個蘇晚，要么是別有所圖，要么……就是真的脫胎換骨了。

“可以。”良久，謝珩終于開口，“策論我收下。至于庇護……看你后續(xù)的‘發(fā)現(xiàn)’，值不值得本官出手。”

他沒有完全答應，留有余地。但這已是蘇晚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結(jié)果。

“多謝大人。”蘇晚再次行禮，心中稍稍一松。第一步，踏出去了。

在她轉(zhuǎn)身離去時，謝珩清冷的聲音再次從身后傳來：“蘇小姐。”

蘇晚駐足回頭。

“你的字，”謝珩的目光落在策論上那風骨嶙峋的字跡上，語氣莫測，“與你本人，一樣令人意外?！?/p>

蘇晚心中微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大人過獎?！彪S即從容離開。

看著她消失在門外的背影，謝珩摩挲著手中的宣紙，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興味。

“蘇晚……”他低聲自語，“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