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歡的新官服還帶著樟木箱的霉味。

她站在御史臺(tái)公署前，摸著腰間御賜金牌，掌心全是汗。沈硯的話猶在耳畔：“太后不會(huì)坐以待斃，她會(huì)像毒蛇一樣，從你看不見的地方咬過來。”

話音未落，宮里來人了。

黃門太監(jiān)尖著嗓子宣旨：“顧御史接駕！太后娘娘召您椒房殿敘話！”

沈硯一把攥住她手腕：“我去?！?/p>

“不必。”顧清歡甩開他，將御金牌塞進(jìn)他手心，“我若連太后都怕，還查什么謀反？”

椒房殿的沉水香濃得嗆人。

太后斜倚在軟榻上，膝頭臥著只雪貂。她五十歲年紀(jì)，鳳釵插得整整齊齊，嘴角笑意卻像淬了毒的蜜糖：“清歡來了？哀家等你很久了?！?/p>

“臣女參見太后?！鳖櫱鍤g伏地行禮。

“免禮。”太后抬手，雪貂竄到顧清歡腳邊，“聽聞你查軍鹽案，很是辛苦。哀家特賞你一盞參湯，補(bǔ)補(bǔ)身子?！?/p>

兩名宮女捧著鎏金托盤上前。湯盅里浮著參片，熱氣氤氳。

顧清歡盯著湯盅——蓋沿沾著極淡的墨綠色粉末。她想起劉三爺提過，太后最愛用鴆羽淬毒，無色無味，死狀卻如心疾猝發(fā)。

“臣女不敢勞煩太后。”她不動(dòng)聲色，“家父曾教過臣女辨識(shí)藥材，這參湯…似乎放錯(cuò)了甘草?！?/p>

太后笑容一滯。

“放肆！”她猛地拍榻，“哀家賞你湯，是讓你喝的！不是讓你挑刺的！”

雪貂受驚，一口咬住顧清歡裙角。她順勢(shì)后退，撞翻了案幾。湯盅摔在地上，湯汁四濺。

“來人！把這個(gè)賤婢拖下去！”太后尖叫。

兩名太監(jiān)撲上來。顧清歡反手扣住一人脈門，抬膝撞向他胸口?；靵y中，她瞥見太后袖中滑出半枚鯊紋銅哨！

和沈硯的，一模一樣！

顧清歡被押到慎刑司時(shí)，渾身骨頭像散了架。

李虎捏著她的下巴，獰笑：“太后有令，給你灌‘醒神湯’！”

一碗黑漆漆的藥汁劈頭澆下。顧清歡嗆咳著，嘗到舌根苦澀的金屬味——是鶴頂紅！

“慢著！”牢門外傳來太監(jiān)尖嗓，“太后娘娘有旨，改賜‘補(bǔ)氣丸’！”

藥丸塞進(jìn)她嘴里，苦得她舌頭發(fā)麻。

黑暗中，有人貼近她耳邊：“別信藥。”

是沈硯的聲音！

“這是太后的人。”他低語，“丸藥解了鴆毒，卻下了軟骨散。你撐過今夜，我?guī)愠鋈ァ！?/p>

顧清歡咬碎鋼牙，將藥丸混著血沫咽下。劇痛中，她摸到懷里的東西——是撕碎的賬冊(cè)殘頁，和那半塊“舟”字銅牌。

三更天，慎刑司后墻。

沈硯像只夜梟落在墻頭，拋下條繩索。顧清歡攀著繩子爬上來，軟骨散讓她渾身發(fā)軟，幾乎墜地。

“太后要?dú)⒛?，栽贓你通敵?！鄙虺幏鲋?，聲音發(fā)顫，“李虎在城門布了眼線，我們走水路！”

河面上飄著艘畫舫。顧清歡剛跳上去，岸上就傳來箭矢破空聲！

“他們追來了！”沈硯劈手?jǐn)財(cái)嗬|繩，畫舫如箭射入黑暗。

顧清歡伏在船艙，聽著箭矢釘在船板上。她摸出那半塊銅牌，突然想起父親的話：“青蚨幫的銅哨，能號(hào)令死士?！?/p>

她將銅牌按在船板上，用染血的指尖在船舷刻下“七月”二字。

“沈硯，”她輕聲說，“去揚(yáng)州，找老船工王伯的兒子。告訴他，七月，帶青蚨幫的‘死士’去京城?！?/p>

畫舫駛?cè)胩J葦蕩時(shí)，天已破曉。

顧清歡發(fā)著高熱，迷迷糊糊中，聽見沈硯在對(duì)岸焚燒什么東西。火光映紅了他的臉：“這是青蚨幫的密令——七月十五，京城舉事?！?/p>

“太后…也選了這天?！鳖櫱鍤g囈語。

沈硯猛地轉(zhuǎn)頭：“你說什么？”

“太后謀反的密信…”顧清歡咳出黑血，“她要借青蚨幫的兵，清君側(cè)。七月十五，邊軍換防…京城空虛。”

沈硯臉色驟變。他沖進(jìn)艙內(nèi)，撕開顧清歡衣袖——軟骨散的毒素已蔓延至脖頸，皮膚浮現(xiàn)詭異的青紫色。

“撐??！”他撕下衣襟，用江水替她擦拭傷口，“王伯的兒子…會(huì)帶死士截殺青蚨幫的私兵！”

顧清歡望著他染血的手，忽然笑了：“沈硯，我好像…看見爹了?！?/p>

她攥緊他的手，指尖垂落。

“顧清歡！醒醒！”沈硯搖晃著她，眼淚砸在她臉上，“你答應(yīng)過我，要查清你爹的船！”

黎明前的江面，飄著一盞孤燈。

顧清歡躺在船板上，高熱讓她看見幻象：父親站在鹽號(hào)門口沖她笑，周伯遞來算盤，王伯的漁船載滿星光…

一只手將她拉進(jìn)懷抱。

“別睡?！鄙虺幍穆曇魩е耷?，“我們回?fù)P州。王伯的兒子在那兒，邊軍的周鐵鷹也在…我們還有機(jī)會(huì)！”

顧清歡渙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她摸出懷里的銅牌，塞進(jìn)沈硯掌心：“告訴王伯的兒子…七月十五，揚(yáng)州港，點(diǎn)狼煙。”

她最后一次睜開眼，看見沈硯將銅牌按在胸口，像在發(fā)誓。

船槳?jiǎng)澠瞥快F，朝揚(yáng)州駛?cè)ァ?/p>

身后，京城方向騰起沖天火光——那是青蚨幫的死士，在和王伯兒子的船隊(duì)交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