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下了整整一個月,賀峻霖坐在窗邊擦著戲服,指尖拂過那片被嚴浩翔補過的水袖,心里總有些不安。嚴浩翔最近總說去鎮(zhèn)上采買,回來時卻常常帶著一身泥點和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問起時只笑著說摔了跤。
直到那晚,他在嚴浩翔的包袱里翻出了一張揉皺的京城地圖,上面用紅筆圈著幾個地名,其中一個正是當年扳倒嚴家的政敵——李督辦的私宅。
“你要回去?”賀峻霖捏著地圖,聲音發(fā)顫。
嚴浩翔正在打包的手頓住,轉(zhuǎn)過身時,眼里沒了往日的溫和,只剩淬了冰的決絕:“嗯?!?/p>
“你要去找他們報仇?”賀峻霖的手抖得厲害,“可他們權勢滔天,你這是去送死!”
“我爹被他們逼得吞槍自盡,我哥流放病死在途中,”嚴浩翔的聲音沙啞,每個字都帶著血,“這仇,我不能不報?!彼兆≠R峻霖的手,掌心滾燙,“等我回來?!?/p>
賀峻霖沒說話,只是連夜給他縫了個平安符,塞進他貼身的口袋里。送他走的那天,天還沒亮,他站在渡口,看著船影消失在晨霧里,突然想起《霸王別姬》里的詞:“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痹瓉響蚶锏谋瘣恚媛涞阶约荷砩蠒r,是連哭都哭不出的疼。
嚴浩翔走了整整半年。這半年里,京城暗流涌動,李督辦府里接連出事——賬房先生離奇死亡,私藏軍火被曝光,連最得寵的姨太都卷著錢財跑了。沒人知道是誰做的,只聽說有個身手利落的年輕人,總在深夜出現(xiàn)在李府附近。
冬至那天,賀峻霖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信,里面只有一張銀票和一句話:“等我接你?!?/p>
他知道,他回來了。
再次見到嚴浩翔,是在京城新開的“霖記”商行前。他穿著合身的西裝,眉眼間添了幾分沉穩(wěn),再不是當年那個張揚的少爺,卻在看到賀峻霖的瞬間,眼里炸開熟悉的光。
“李督辦已經(jīng)倒了,抄家問斬,”嚴浩翔走到他面前,輕輕拂去他肩頭的雪,“大仇得報了?!?/p>
賀峻霖看著他手腕上那道新的疤痕,突然紅了眼眶:“你受苦了?!?/p>
“為了你,值得。”嚴浩翔握住他的手,往商行里走,“以后,我們不用再躲了?!?/p>
商行里擺著最新的紡織機和西洋鐘表,都是嚴浩翔頂著壓力辦起來的民族企業(yè)?!耙郧翱傆X得錢是用來玩的,”他笑著說,“現(xiàn)在才知道,有了底氣,才能護著想要護的人?!?/p>
晚上,他們住在商行頂樓的閣樓里,窗外是京城的萬家燈火。賀峻霖靠在嚴浩翔懷里,聽著他講復仇時的驚險,手指輕輕劃過他腰側(cè)的舊傷。
“怕嗎?”嚴浩翔低頭問。
“怕過,”賀峻霖抬頭吻了吻他的下巴,“但更怕失去你?!?/p>
嚴浩翔收緊手臂,把他抱得更緊。窗外的雪還在下,落在琉璃瓦上,簌簌有聲。閣樓里卻很暖,暖得能融化所有過往的冰冷。
后來,“霖記”商行成了京城有名的民族企業(yè),嚴浩翔的名字不再是紈绔的代名詞,而是實業(yè)救國的新派人物。賀峻霖偶爾還會唱戲,只是臺下永遠坐著一個人,眼神專注,像當年在破戲班里那樣,只看著他一個。
有人說,嚴老板對他那位戲子愛人,是掏心掏肺的好。只有賀峻霖知道,那不是好,是歷經(jīng)生死后的相守,是跨過云泥后的珍惜,是這輩子,再也分不開的牽絆。
閣樓的窗臺上,永遠擺著一盆臘梅,是賀峻霖親手種的。每年花開時,香氣漫進屋里,像極了江南那半年的等待,苦盡甘來,余味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