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藥鋪彌漫著一股說不清的沉悶。云逍早早起來,卻沒像往常那樣立刻打掃庭院,只是蹲在藥架旁,機械地整理著曬干的草藥,眼神有些渙散。昨晚蘇婉兒的話像根刺,扎在他心里,讓他輾轉(zhuǎn)難眠——他理解她的懷疑,換作任何人,遇到這樣的巧合都會心生疑慮,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能說,只能任由那道信任的裂痕在兩人之間蔓延。
“這些藥昨天不是剛整理過嗎?”蘇婉兒端著水盆從后院出來,看到他反復(fù)擺弄著同一捆甘草,聲音淡淡的,沒有了往日的輕快。她把水盆放在門口的石階上,轉(zhuǎn)身去擦柜臺,刻意避開了云逍的目光。
云逍的手頓了頓,抬頭看了她一眼,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知道,解釋是蒼白的,沒有證據(jù)的辯解只會讓懷疑更深。他只能低下頭,繼續(xù)整理草藥,聲音悶悶的:“我怕放亂了,再理一遍。”
蘇父從里間走出來,看了看兩人之間僵硬的氣氛,輕輕嘆了口氣。他昨晚也看出了蘇婉兒的疑慮,卻沒點破——有些事,不是外人能插手的,只能靠他們自己解開。他走到柜臺后,拿出賬本翻看著,試圖打破沉默:“今天去采買些冰糖和雪梨吧,昨天那位老婦人回來復(fù)診,說川貝燉雪梨效果很好,還想再要些?!?/p>
“我去?!碧K婉兒立刻應(yīng)聲,拿起錢袋就往外走,像是在刻意回避和云逍單獨相處。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云逍心里泛起一陣酸澀,手里的甘草差點被捏碎。
整個上午,藥鋪里都靜悄悄的,只有蘇父翻賬本的沙沙聲和云逍整理藥材的輕微響動。云逍幾次想主動和蘇父說話,問問他是不是也在懷疑自己,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怕聽到肯定的答案,怕連這最后一點安穩(wěn)的依靠也失去。
臨近中午時,鬼醫(yī)背著藥簍從外面回來。他剛走進藥鋪,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的氣氛,掃了一眼云逍和蘇父,眉頭微微皺起:“怎么了?一個個都苦著臉?!?/p>
蘇父放下賬本,搖了搖頭:“沒什么,就是孩子們鬧點小別扭?!?/p>
鬼醫(yī)沒信他的話,目光落在云逍身上,眼神銳利如鷹:“那些人是沖你來的吧?”
云逍的身體猛地一僵,手里的藥筐“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草藥撒了一地。他抬起頭,震驚地看著鬼醫(yī),嘴唇哆嗦著:“前……前輩,您怎么知道?”
鬼醫(yī)走到他面前,彎腰撿起一根散落的草藥,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虎爺?shù)乃罓?,我今早路過亂葬崗時看到了。胸口一刀斃命,手法干凈利落,和你身上那股子血腥味的來源,是一路人?!?/p>
云逍的臉瞬間白了,他沒想到鬼醫(yī)竟然早就看出了他的秘密。他張了張嘴,想否認,卻被鬼醫(yī)打斷:“別想著瞞我。你身上的傷,你夜里偷偷練的心法,還有你看人的眼神,都藏著事。那些人殺了虎爺,不是因為虎爺?shù)米锪苏l,是因為他之前找過你的麻煩,被那些人當(dāng)成了你的同伙,或者……是想從他嘴里問出你的下落?!?/p>
這番話像一盆冷水,澆得云逍渾身冰涼。他終于明白,虎爺?shù)乃啦皇乔珊希且驗樗撬盐kU帶到了落風(fēng)鎮(zhèn),帶到了這個曾給過他溫暖的藥鋪。他看著蘇父震驚的眼神,心里充滿了愧疚:“蘇伯父,對不起,我……”
“你不用道歉。”蘇父擺了擺手,臉上沒有憤怒,只有擔(dān)憂,“你要是信得過我們,就說說你的事吧。我們雖然沒什么本事,但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被人追殺?!?/p>
云逍的眼眶瞬間紅了。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墨叔,想起了這些日子蘇父和蘇婉兒對他的照顧,心里的防線終于崩塌。他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聲音帶著哭腔:“我是云家的人,三個月前,我家被一群黑衣人滅門了……他們殺了我爹娘,殺了我大哥,殺了墨叔,就因為我家的一本武功秘籍……”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從滅門之夜的血色雨夜,到墨叔為了護他而死,再到被蒙面人所救,一路逃亡到落風(fēng)鎮(zhèn)。他沒說玉玨的具體秘密,也沒提《流云訣》的名字,只說黑衣人在找一件云家的信物,而那件信物就在他身上。
鬼醫(yī)和蘇父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直到云逍說完,鬼醫(yī)才開口,語氣比之前緩和了些:“所以,你一直不敢說,是怕連累婉兒和她爹?”
云逍點了點頭,淚水從指縫里流出來:“我不想再有人因為我死了。墨叔已經(jīng)為我犧牲了,我不能再連累你們?!?/p>
“你倒是還算有良心?!惫磲t(yī)嘆了口氣,拄著拐杖走到門口,看著外面的街道,“但你留在這里,只會讓危險越來越近。那些人既然能找到虎爺,就遲早能找到這里。婉兒是個好姑娘,她爹也老實本分,不能因為你毀了他們的生活?!?/p>
云逍心里清楚,鬼醫(yī)說得對。他之前還在猶豫要不要離開,現(xiàn)在卻徹底下定決心——他必須走,而且要盡快走,走得越遠越好,不能給蘇父和蘇婉兒留下任何危險。
中午,蘇婉兒采買回來,看到云逍在收拾東西,臉上帶著疑惑:“你收拾東西干什么?”
云逍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低著頭,快速地把自己的東西塞進一個破舊的布包里:“我……我想離開落風(fēng)鎮(zhèn)了,去南方找個親戚?!?/p>
蘇婉兒愣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失落,卻還是嘴硬道:“你要走就走,跟我說干什么?!?/p>
云逍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里面是他這些日子攢下的碎銀——大部分是那個蒙面人給的,他一直沒舍得花。他把布包放在柜臺上,推到蘇父面前:“蘇伯父,婉兒姐,謝謝你們這些日子的照顧。這些錢不多,就當(dāng)是我給你們的藥錢和食宿費?!?/p>
蘇父想把錢推回去,卻被云逍按住了手:“您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心里不安?!?/p>
鬼醫(yī)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沒說話,只是從藥架上取下一個小瓷瓶,扔給云逍:“這里面是金瘡藥,效果比普通藥膏好,你帶著,路上用得上?!?/p>
云逍接住瓷瓶,緊緊攥在手里,對著鬼醫(yī)和蘇父深深鞠了一躬:“謝謝前輩,謝謝蘇伯父。以后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回來報答你們的?!?/p>
他背著布包,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藥鋪——這個他待了近一個月的地方,有蘇父的溫和,有蘇婉兒的關(guān)心,有鬼醫(yī)的默默指點,是他滅門后唯一感受到溫暖的地方。他多想再留一會兒,可他不能。
“我走了?!彼p聲說,然后轉(zhuǎn)過身,毅然決然地走出了藥鋪,沒有回頭。
蘇婉兒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盡頭,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她走到柜臺前,拿起云逍留下的布包,打開一看,里面的碎銀被包得整整齊齊,還有一枚小小的、用草編的小兔子——那是她前幾天教云逍編的,沒想到他竟然還留著。
藥鋪里靜悄悄的,只有蘇婉兒的抽泣聲。鬼醫(yī)看著窗外,輕輕嘆了口氣:“這孩子的路,還長著呢?!?/p>
而此刻的云逍,已經(jīng)走出了落風(fēng)鎮(zhèn)的鎮(zhèn)口。他回頭望了一眼鎮(zhèn)子里裊裊的炊煙,心里充滿了不舍,卻還是攥緊了手里的瓷瓶和貼身的布袋,朝著南方走去。他知道,從他踏出落風(fēng)鎮(zhèn)的那一刻起,他又要回到那個充滿危險和未知的江湖,又要獨自面對那些追殺他的黑衣人。
可這一次,他沒有之前的恐懼和迷茫。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為了自己一個人活著,而是為了那些犧牲的人,為了那些給過他溫暖的人,必須堅強地走下去,直到查清真相,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