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修明去宮女那尋來的胭脂也混著鳶尾的香,抹在眼尾顯得楚楚可憐,叫人沒來由地憐愛。
聽見打砸物品的聲響,謝修明心里還是些許擔心,疾步進入庭院,不管宮人阻攔,闖進了聲源地。
“哥哥——”他語氣透露幾分焦急。
三步并做兩步去了過去,倒在大皇子謝景明懷里,按住要摔砸東西的手,謝修明帶著哭腔質問:“哥哥這是怎么了?偏要惹我心疼,受傷沒有?”說著,謝修明輕輕拽起謝景明的手,慌張地查看。
謝景明火氣頓時消了大半,看見眼尾泛紅的謝修明低聲道:“修兒,哥哥無礙,只是心中憤怒難以消解,莫要擔心?!?/p>
謝修明暗中竊喜,果然從宮人那聽來的招不錯,出來時用玫瑰輔以中藥沐浴,的確有安人心神的效果。
順勢攀上哥哥的腰,自下而上望著他的臉。
謝景明的眉眼不似謝修明那樣富有生機,反而是淡漠和柔和,疏離的瞳孔帶著寒意,因病不能經(jīng)常外出,皮膚也蒼白光滑,唇角勾起,還含著溫柔的氣息。
謝修明自小第一次見他,就是這個視角,哥哥的神圣讓他第一次對“正統(tǒng)血脈”這個詞有了深刻的了解。
好在謝景明對人和善,而且偏偏寵愛自己。
可是這種無時無刻散發(fā)的光芒惹人艷羨,久而久之就變得刺眼,每一次仰視后,闔上眼睛也是他揮之不去的光芒,這就是直視太陽的代價。
緒和八十三年,夏。
黃石園林佳木秀繁,鳴聲上下。
謝景明在圍獵場上大殺四方,是被所有人都認定的天選之子,做儲君的最優(yōu)選。
正是肆意之時,賓客歡樂,推杯換盞。謝景明正策馬奔騰,追獵一只野兔,突然,不知從哪里跳出來一只貍花貓,馬兒受了一驚,馬蹄翹起,謝景明從馬上重重跌落下來。
“快去救朕的景兒!”先皇發(fā)號施令,“給朕召集全天下最好的郎中,不能讓景兒受到半點傷害?!?/p>
喧鬧一團,吵嚷聲此起彼伏。
誰也沒有注意到,隱入人群的謝修明。
他趁沒人注意,伸手抱走那只貍花貓,寵溺地看著它,逗它玩樂。
輛輛馬車進京,今夜的皇城熱鬧十分。
溪水潺潺,月華凝成霜露般讓世界蒙上一層白,九歲的謝修明輕輕撫摸著懷中酣睡的貍花貓,小聲夸獎:“小焦,真棒。等天亮了,哥哥給你抓魚吃?!?/p>
竹林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謝修明警惕地望著竹葉間緩緩移動的黑影,隨時準備起身逃跑。
“六皇子殿下,大皇子再也無法行動自如了?!敝心昴凶拥臏喓竦穆曇魪乃奶巶鱽恚屓穗u皮疙瘩掉了一地。
“你是誰?和我說這些做甚?”謝修明站立起來,緊緊抱住懷中的小焦。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六皇子是否愿意繼位?!鄙衩氐穆曧懟貞?/p>
謝修明心想不妙,自己所做之事顯然暴露了,被告給老不死的只是時間問題了,他狠心閉了眼,咬著牙說:“要殺要剮隨你便!我深知對不住哥哥,他明明對我那樣好,這也是我罪有應得?!?/p>
那人恥笑一聲,踱出竹林現(xiàn)身——
“蘭國義?怎么是你?”謝修明又驚又疑。
蘭國義哼哼地笑:“吾子與六皇子殿下交情不淺,只是未有時機向陛下表明心意,如今大皇子顯然已經(jīng)殘廢,宏黨囂張氣焰已去,在下懇請輔佐您繼位,以服宮人之心啊?!?/p>
謝修明知道這老油條沒那么好,警備之心仍沒有放下,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擺自己一道。
“條件呢?”
蘭國義會了謝修明的意,深深行禮道:“只是懇請您繼位后別忘了在下的輔佐,提攜一把?!?/p>
其實深層意思是,如若你能成功繼位,便是為我所用的棋子;如若不能,就別再茍活于世。
因為被抓住了小辮子,謝修明只好答應,也是個辦法,只是之后的事便難辦了。
“我答應你,但敢倒戈,你也別想好過。”
“是,陛下?!?/p>
小焦從懷中一躍而下,在林間輕盈穿梭,不一會就無影無蹤,謝修明剛想去追就被蘭國義攔下,他滔滔不絕講著該如何培養(yǎng)自己,走出了竹林。
沒走幾步,身著夜行服的暗衛(wèi)就射殺了小焦。
事實就是如此,死在那晚的,不僅是小焦,還有謝修明那個天真的自己和幼稚的過往,他走上了一條艱難的,無法回頭的路。
“修兒,想什么呢?”謝景明如春風和煦的嗓音清掃了謝修明心中飄飛的心緒,“快來哥哥身邊坐。”
轉眼,還是那張臉,那樣溫情的目光讓謝修明無地自容,他也只能對謝景明無限的好,為自己的曾經(jīng)贖罪,一次次與謝景明的接觸也讓他越發(fā)無地自容。
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擰成一股粗壯的麻繩,連接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勒得他喘不過氣,自己又何曾不想只在哥哥懷里撒嬌呢?
在一張張假面間,謝修明恐怕迷失了自我,只在這里得到片刻寧靜。
謝修明如小時候那樣,緊緊攥住哥哥的衣袖,小聲啜泣:“哥哥…對不起,別離開我…”
“修兒莫要說胡話,哥哥以后再也不這樣嚇修兒了,修兒不哭了,好不好?”
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才會那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