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傍晚,悶得像一口扣緊了蓋子的高壓鍋。教室里只剩下閆諳一個人,頭頂?shù)牡跎扔袣鉄o力地轉(zhuǎn)著,攪不動凝固的熱浪,只在試卷堆上掀起一點敷衍的漣漪。空氣里彌漫著舊書、粉筆灰和汗水混合的,獨屬于高三尾聲的疲憊氣味。
閆諳甩了甩寫得發(fā)酸的手腕,看著物理卷子最后一道大題下面密密麻麻的受力分析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高考倒計時牌上的數(shù)字刺眼地跳到了“18”,像一道催命符。她站起身,準備去走廊盡頭的廁所洗把臉,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一下。
水龍頭有些銹了,擰開時發(fā)出刺耳的“嘎吱”聲,冰涼的水沖在手腕上,帶來短暫的清明。就在她關(guān)掉水龍頭,直起身的瞬間,眼角余光瞥見了洗手池下方,靠近墻角的陰暗角落里,似乎有個東西。
不是灰塵,也不是常見的垃圾。她蹲下身,借著窗外殘余的天光,看清那是一部手機。一部老掉牙的諾基亞直板機,厚厚的黑色塑料外殼,屏幕小小的,鍵盤上的數(shù)字磨損得有些模糊。它靜靜地躺在積灰的角落,像個被時光遺忘的化石。
閆諳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把它撿了起來。入手沉甸甸的,帶著一股金屬和舊塑料特有的涼意。她按了按側(cè)面的按鍵,屏幕竟然幽幽地亮了起來,泛著詭異的、近乎慘綠色的背光,電量圖標是滿的。
真是見了鬼了。這年頭,誰還用這個?而且,在這種地方?
好奇心像一只小爪子,在她心里輕輕撓著。她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鍵盤,不知怎么,就按下了開機鍵。熟悉的握手動畫過后,屏幕穩(wěn)定下來,信號格那里,竟然是滿格。
更詭異的是,她根本沒插SIM卡。
就在她盯著那滿格信號發(fā)愣的時候,手機突然在她掌心劇烈地震動起來,嗡嗡作響,嚇了她一跳。屏幕上跳躍著一行字——“未知號碼”。
心臟莫名其妙地漏跳了一拍。她環(huán)顧四周,空無一人的走廊,只有遠處傳來隱約的球場喧鬧。指尖懸在接聽鍵上方,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按了下去。
她把手機貼到耳邊,沒吭聲。
那頭先是傳來一陣細微的、類似電流的雜音,然后,一個男人的聲音鉆了出來,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語調(diào)拖得有點長,咬字卻異常清晰:
“喂?”
閆諳屏住呼吸。
那邊等了兩秒,沒聽到回應(yīng),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透過劣質(zhì)的聽筒傳過來,有點失真,卻莫名帶著一種穿透力,搔刮著她的耳膜。
“小朋友,”他慢悠悠地說,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這東西,可不是你該玩的?!?/p>
話音未落,電話就被干脆利落地掛斷了,只剩下急促的“嘟嘟”忙音。
閆諳猛地拿下手機,盯著那已經(jīng)恢復(fù)待機畫面的屏幕,后背竄起一層細密的冷汗。小朋友?他叫她小朋友?他怎么知道……
一種被窺視的毛骨悚然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識地想把這燙手山芋扔掉,手指收緊,那冰涼的機身卻像粘在了手上。
她把它塞進校服口袋最深處,快步走回教室,收拾書包的動作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慌亂。那部諾基亞貼著大腿,沉甸甸的,像一塊冰,又像一顆不定時的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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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兩天,風(fēng)平浪靜。閆諳幾乎要把那晚的電話當成一個過于逼真的夢。她偷偷研究過那部諾基亞,除了那詭異的滿格信號和超長的待機時間,以及無法查詢通話記錄之外,它看起來和任何一部被淘汰的老式手機沒什么不同。她甚至試著用家里的座機撥打屏幕上顯示的本機號碼,聽到的永遠是“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它安靜地躺在書包夾層里,被她用幾本舊練習(xí)冊蓋著,仿佛這樣就能掩蓋它的存在。
周四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班主任的班會,主題無非是最后的沖刺、心態(tài)調(diào)整、飲食安全。陽光斜斜地照進教室,空氣里浮動著細小的塵埃,老師在講臺上苦口婆心,大部分同學(xué)都昏昏欲睡。閆諳支著下巴,看著窗外操場上奔跑的低年級學(xué)生,思緒有些飄遠。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教室窗外,走廊那邊,似乎站了個人。
他們教室在三樓,走廊外側(cè)是欄桿。那人就斜倚在對著她這邊窗口的欄桿上,個子很高,穿著件黑色的沖鋒衣,拉鏈沒拉,里面是件深灰色的T恤。他微微側(cè)著頭,臉上……戴著一副碩大的、鏡片完全不透光的黑色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利落的下頜和一抹沒什么情緒的嘴角。
他手里拿著個東西,正在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銀亮的光澤在他指間一閃而過。
那不是學(xué)校的人。絕對不是。無論是那身與校園格格不入的打扮,還是那股即便隔著一扇窗戶和十幾米的距離,也能隱約感受到的、松散之下透著的危險氣息,都明確地昭示著這一點。
班里有些細碎的騷動,顯然不止她一個人注意到了這個不速之客。講臺上的老師也看到了,皺了皺眉,但沒有立刻出去詢問。
閆諳的心跳莫名開始加速。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纏繞上來。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個戴墨鏡的男人動了。他停止把玩手里的東西,將其隨手塞進口袋,然后抬起手,屈起指節(jié),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她座位旁邊的這扇窗戶玻璃。
“叩、叩、叩。”
聲音清晰地在相對安靜的教室里回蕩。
全班同學(xué)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到了閆諳身上。老師也停下了講話,疑惑地看著窗外,又看看她。
閆諳僵在座位上,血液好像瞬間沖到了頭頂,又猛地褪去,留下一片冰涼的麻木。她看著窗外那張被墨鏡遮擋的臉,明明看不到他的眼睛,卻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他的“視線”正牢牢地鎖定著自己。
男人見她沒動,似乎有些不耐煩,又抬手敲了敲玻璃,這次力道重了些。然后,他對著她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
閆諳幾乎是憑著本能,在同桌和老師驚愕的目光中,僵硬地站起身,挪到窗邊。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推開了那扇窗戶。
悶熱的、帶著操場塑膠味的空氣涌了進來,同時涌入的,還有男人身上一股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像是塵土、煙草,還有一種極其微弱的、類似古老廟宇里陳年香火的氣息。
他微微向前傾身,越過窗臺,距離瞬間拉近。閆諳能看清他墨鏡下高挺的鼻梁,以及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然后,她聽到他用一種不高,卻足以讓附近幾個豎著耳朵的同學(xué)聽清的音量,帶著點玩味的語氣開口:
“小同學(xué),”
他的尾音微微上揚,和電話里那個叫她“小朋友”的聲音完美重合。
“我丟的鬼璽……”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緩緩下移,落在了她放在課桌下的那個鼓鼓囊囊的書包上。
“……是不是在你書包里?”
轟的一聲,閆諳感覺自己的腦子像被投入了一塊巨石的平靜湖面,瞬間一片空白。鬼璽?那是什么?她書包里除了課本試卷,就是那部……
諾基亞!
冰冷的恐懼感像潮水般滅頂而來,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窗外這個男人。他明明戴著遮光墨鏡,她卻仿佛能感覺到那鏡片后面,銳利如鷹隼般的目光,正將她從頭到腳,剝皮拆骨般地審視著。
周圍的空氣徹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