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幫外婆收拾陽臺時，石棉的指尖先碰到了那個木匣子。

陽臺角落堆著幾個舊紙箱，原是外婆說要趁著開春整理出來，把不用的東西清一清。石棉蹲下來搬最底下的紙箱，紙箱邊角壓著個深棕色的木匣子，表面蒙了層薄灰，卻能看出木紋被摩挲得光滑，邊角處還留著淺淡的包漿。

“這是你外公以前放工具的匣子?！蓖馄哦酥柽^來，看見木匣子，手里的抹布頓了頓，“好些年沒動過了，沒想到還在這兒?！?/p>

石棉伸手擦去匣子上的灰，搭扣是黃銅的，輕輕一掰就開了。里面鋪著層暗紅色絨布，放著一把木工刨子，木柄被握得發(fā)亮，刨刃還透著銀亮的光，不像放了多年的舊物。旁邊疊著幾張泛黃的紙，是外公手繪的木工圖紙，線條還很清晰，角落處簽著他的名字，筆畫帶著股利落勁兒。

“你外公以前手巧，鄰居家的桌椅壞了，都是他幫忙修的。”外婆湊過來看，指尖輕輕碰了碰刨子，“有次你小時候坐的小木凳腿斷了，他連夜刨了新的木腿，打磨得比原來的還光滑，怕你磕著，特意把邊角都磨圓了?！?/p>

石棉拿起那張畫著小木凳的圖紙，圖紙下方用鉛筆寫著“小石頭的小凳，腿要粗些”，字跡有些歪，卻看得人心頭發(fā)軟。她記不清那張小木凳的樣子了，只模糊記得小時候總愛踩著凳子夠柜上的糖罐，外公總在一旁笑著扶著她的腰，說“慢點兒，別摔著”。

木匣子最底下，還壓著一本藍皮筆記本。翻開第一頁，不是木工筆記，竟是密密麻麻的菜譜。“白菜豬肉餃子：白菜要擠干水，肉要三分肥七分瘦，餡里加勺花椒水更鮮”“小石頭愛吃的西紅柿炒蛋：雞蛋要多放油，炒得蓬松些，西紅柿要煮出汁”，每道菜后面都畫著小小的笑臉，有的還標(biāo)注著“石棉三歲時愛吃”“外婆說太咸，下次少放鹽”。

“你外公以前不愛做飯，后來知道你愛吃家常菜，就天天跟著菜譜學(xué)?！蓖馄诺穆曇粲行┌l(fā)啞，“有次他學(xué)做你愛吃的糖醋排骨，燉了一下午，最后忘了放糖，你還笑著說‘外公做的是酸排骨，也好吃’。”

石棉的指尖落在“糖醋排骨”那一頁，紙面有點發(fā)皺，像是被水浸過。她想起爸媽走后，自己總躲在房間里哭，外公沒說過太多安慰的話，只是每天變著花樣做她愛吃的菜，把菜端到她房間時，總說“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那時她沒在意，原來那些菜的背后，都藏著這樣的用心。

她把筆記本翻到最后一頁，上面畫著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月季花，有小木凳，還有三個牽手的小人，旁邊寫著“希望小石頭永遠開心”。日期是她十歲生日那天，也是外公走的前一年。

“這些東西，咱們留著吧?！笔薨涯鞠蛔雍仙?，抬頭看外婆，眼眶有點紅，“以后我想外公了，就看看這些?！?/p>

外婆點頭，伸手擦了擦她的眼角，笑著說：“你外公要是知道你這么想他，肯定高興。走，咱們把匣子擦干凈，放到你房間的書架上，以后想看就方便了?！?/p>

石棉抱著木匣子往房間走，陽光透過陽臺的窗戶照在木匣上，木紋里像是藏了光。她忽然覺得，外公沒有走，他留下的刨子、圖紙和菜譜，都帶著他的溫度，像一件件小小的暖爐，會陪著她和外婆，把往后的日子，繼續(xù)過的紅紅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