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如清泉流淌，滌蕩著庭院中無形的壓抑。六皇子蕭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眉飛色舞，指尖在琴弦上跳躍，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未經(jīng)歷練的張揚與靈氣。他似乎全然未覺，自己腕間那驚鴻一瞥的印記，在林微和蕭煜心中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林微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尖冰涼，下意識地蜷縮起來，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袖口，仿佛要將手腕上那枚同源的胎記徹底隱藏。她的目光低垂，落在青石地板的縫隙里，大腦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zhuǎn)。

六皇子！當(dāng)朝皇子！他身上怎么可能有疑似前朝公主的“寒梅胎記”？這絕無可能！除非……除非這胎記的傳說本身就有誤？或者，這根本就不是什么前朝公主獨有的印記，而是某種……她不知道的、更廣泛的家族或群體的特征？

可若如此，曹玉蓉當(dāng)日的震驚從何而來？周勉（或其背后之人）為何要特意提及？這胎記必然有其特殊之處，只是這特殊之處，恐怕遠非她之前所理解的那么簡單！

蕭煜……他知道嗎？他一定看到了！他從剛才開始就異常沉默，那雙深邃的眸子，此刻正落在撫琴的蕭煥身上，或者說，是落在他那偶爾從袖口露出的手腕上，目光幽深難測，像是在審視一件極其有趣的、出乎意料的藏品。

一曲終了，余音繞梁。蕭煥得意地抬起頭，看向蕭煜：“七皇兄，如何？我這琴藝，沒給你丟臉吧？”他完全忘了自己是被半強迫著彈琴的，反倒炫耀起來。

蕭煜收回目光，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聲，聽不出褒貶。

蕭煥也不在意，又轉(zhuǎn)向林微，帶著幾分少年人的炫耀：“蘇姑娘，你覺得呢？”他顯然記住了林微剛才的稱呼。

林微強迫自己抬起頭，臉上擠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些許欽佩的淺笑：“六殿下琴藝高超，意境空遠，奴婢……民女佩服?！彼穆曇粑⑽⒂行┌l(fā)緊，但掩飾得很好。

蕭煥聞言更加高興，還想再說些什么，蕭煜卻已開口打斷：“琴也彈了，人也見了，你可以回去了?！?/p>

“那我的琴師……”蕭煥還不死心。

“查明無事，自會放還?！笔掛险Z氣不容置疑，帶著送客的意味。

蕭煥撇撇嘴，雖然不滿，但對這位手握實權(quán)、氣場強大的七皇兄似乎有些發(fā)怵，不敢再多糾纏，嘟囔著“那我過兩日再來”，便悻悻然地跟著守衛(wèi)離開了院子。

庭院里再次恢復(fù)了寂靜，只剩下林微和蕭煜兩人，以及那張尚留在石桌上的“焦尾”琴。

蕭煜沒有看林微，緩步走到石桌旁，修長的手指隨意地?fù)芘艘幌虑傧?，發(fā)出一聲清越的單音。

“看來，本王的‘表妹’，不僅對古琴感興趣，”他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千斤重壓，“對別人的手腕，也觀察得甚是仔細(xì)?！?/p>

林微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注意到了！而且直接挑明了！

她知道此刻任何掩飾和狡辯都是徒勞，反而會激怒他。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直視著蕭煜，決定坦誠一部分：“王爺明鑒。奴婢只是……只是太過驚訝。奴婢腕上這微不足道的胎記，竟與六殿下……如此相似。這……實在匪夷所思?！?/p>

她將問題拋了回去，既是解釋，也是試探。她想看看蕭煜對此事的反應(yīng)，想從他這里得到答案。

蕭煜終于轉(zhuǎn)過身，正面看著她，那雙鳳眸銳利如鷹隼，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偽裝，直抵她內(nèi)心最深處的驚惶與疑惑。

“匪夷所思？”他重復(fù)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這世間，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往往背后藏著最簡單的真相?！?/p>

他踱步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目光落在她緊緊攥著袖口的手上?！澳憧芍@‘寒梅胎記’，在前朝末年，并非華陽公主一人獨有？”

林微瞳孔微縮，屏住了呼吸。

“前朝末年，皇室凋零，血脈稀薄。當(dāng)時有一位極受寵信的異姓王，功高蓋主，其家族女子，因某種特殊的機緣或賞賜，也曾被允許在腕間點飾類似的梅花紋樣，以示恩寵。華陽公主，不過是其中最為出名的一個罷了?！笔掛系穆曇舻统炼椒€(wěn)，像是在陳述一段與己無關(guān)的歷史。

異姓王？家族印記？

林微腦中“嗡”的一聲，仿佛有什么東西被瞬間打通！如果這胎記并非皇室獨有，而是一個顯赫家族的標(biāo)志，那一切似乎就說得通了！她可能并非前朝皇室遺脈，而是那個異姓王的后人？而六皇子蕭煥身上也有……難道當(dāng)朝皇室，與那個前朝異姓王，有血脈關(guān)聯(lián)？這……這太驚人了！

“那……六殿下他……”林微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蕭煥的生母，出身江南。”蕭煜沒有直接回答，但這句話，無疑印證了林微的某種猜測！江南！與她一樣的來源！

“可是……曹玉蓉她……”林微想起曹玉蓉那見鬼般的表情，如果這胎記并非前朝皇室獨有，她為何那般驚恐？

“曹家，是前朝的降臣?！笔掛险Z氣轉(zhuǎn)冷，帶著一絲嘲諷，“他們當(dāng)年，或許就是踩著那位異姓王的尸骨上位的。見到疑似仇敵后人的印記，反應(yīng)過激，有何奇怪？”

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林微只覺得眼前迷霧被撥開了一些，但露出的真相，卻更加錯綜復(fù)雜，牽扯著前朝與當(dāng)朝、功臣與叛徒的恩怨情仇！而她，竟是這巨大歷史漩渦中，一粒微不足道卻又身份尷尬的沙子！

“現(xiàn)在，你明白了？”蕭煜看著她恍然又茫然的表情，俯身靠近，氣息拂過她的耳畔，帶著冰冷的警告，“你這胎記，代表的并非前朝皇室的榮耀，而可能是一段被刻意掩埋的、充滿血腥的舊怨。曹如晦和太子想用它來做文章，無論將你打為‘前朝余孽’，還是‘逆臣之后’，都足以讓你萬劫不復(fù)?！?/p>

巨大的信息量沖擊著林微，讓她一時難以消化。她不是公主，卻可能是罪臣之后？這身份非但不能帶來任何庇護，反而更加危險！

“那王爺……為何還要……”她想問，為何他還要救她，用她，甚至將她帶在身邊？對于一個可能與皇室有舊怨的“逆臣之后”，他難道就不忌憚嗎？

蕭煜直起身，背對著她，望向高墻切割出的那一方天空，聲音里聽不出情緒：“本王做事，何需向你解釋？”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不過，既然這灘水已經(jīng)被攪得這么渾，有些戲，也該提前上演了?！?/p>

他轉(zhuǎn)過身，目光再次落在林微身上，那里面沒有了之前的探究和警告，只剩下一種純粹的、屬于上位者的算計和掌控。

“準(zhǔn)備一下，明日，隨本王去一個地方?！?/p>

“去哪里？”林微下意識地問。

蕭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詭異的弧度。

“天牢。”

“去見一見，那位‘暴病身亡’的杜經(jīng)承……的‘同僚’。”他刻意加重了“暴病身亡”和“同僚”幾個字，眼神幽深如潭，“看看能不能，問出點關(guān)于你父母，或者關(guān)于那位‘異姓王’的……有趣往事。”

杜經(jīng)承的同僚？天牢？！

林微的心猛地一緊。那里面關(guān)押的，絕非善類。蕭煜要帶她去那里，絕不僅僅是“問問”那么簡單！

而他口中那“有趣往事”，又會是怎樣的腥風(fēng)血雨？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時又陰沉了下來，仿佛預(yù)示著一場新的風(fēng)暴。而這一次，風(fēng)暴眼，似乎指向了那座象征著死亡與秘密的——天牢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