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船在風(fēng)浪中顛簸月余,當(dāng)遙遠(yuǎn)的海平線上終于浮現(xiàn)出蜿蜒曲折的海岸線時,就連宮本武藏那古井無波的心境,也泛起了一絲微瀾。大唐,他前世遺憾與仇恨開始的地方,如今,他以一種截然不同的姿態(tài),再度歸來。
船只并未駛向最繁華的廣州或揚州,而是按照宮本武藏的要求,在一個名為“泉州”的東南港口靠岸。這里商賈云集,蕃漢雜處,人員流動極大,更適合一個陌生的扶桑劍客隱匿行蹤。
踏上碼頭的木板,空氣中彌漫著與扶桑截然不同的氣息——濃郁的香料、茶葉、潮濕的咸風(fēng),以及無數(shù)人聲鼎沸的喧囂。高大的帆船如林而立,各種口音的叫賣聲、號子聲不絕于耳。大唐的活力與繁榮,撲面而來。
宮本武藏壓低了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他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衫,雙刀用布包裹背在身后,混在熙攘的人流中,毫不起眼。他不再是那個鋒芒畢露、尋求對決的“劍圣”,而更像一個沉默的觀察者,一個潛入陰影的獵手。
他的首要目標(biāo),是長安。根據(jù)前世的記憶碎片,阿通遇害以及血族的核心活動區(qū)域,都在那座舉世無雙的巨城。但他沒有急于趕路。他需要了解此時大唐的局勢,需要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是悲劇發(fā)生之前,還是之后?
他在泉州盤桓數(shù)日,出入于市井茶肆、碼頭酒館。他聽得懂官話,但說得不多,大部分時間只是靜靜地坐著,銳利的目光隱藏在斗笠的陰影下,捕捉著流言蜚語中的有用信息。
他從水手的醉話中聽到“長安城里最近不太平,夜里常有富貴人家莫名暴斃”的傳聞;從商販的閑聊里得知“女帝陛下圣明,但京城守衛(wèi)越發(fā)森嚴(yán)”;他也敏銳地注意到,一些看似普通的貨郎或路人,其眼神、步伐乃至身上極淡的氣味,都隱隱與前世的血族記憶重合。他們像蜘蛛網(wǎng)一樣,悄然散布在這繁華帝國的毛細(xì)血管中。
“時間……似乎還早。”宮本武藏心中初步判斷。血族的活動雖有跡象,但尚未像前世阿通遇害時那般猖獗。這給了他寶貴的時間窗口。
他購置了一匹耐用的駑馬,沿著官道,開始不緊不慢地向北行進(jìn)。他刻意避開不必要的沖突,遇到關(guān)卡盤查便低調(diào)遞上早已準(zhǔn)備好的、在泉州通過特殊渠道弄來的身份文牒(假稱是來自扶桑的求法僧或商人隨從)。他的氣質(zhì)沉靜內(nèi)斂,若非刻意顯露,旁人很難將他與絕頂高手聯(lián)系起來。
一路北上,他經(jīng)過城鎮(zhèn)村莊,跨過江河橋梁。大唐的壯麗山河與市井百態(tài),如同一幅漫長的畫卷在他面前展開。但他無暇欣賞,他的心神始終緊繃如弦,如同最老練的獵人,搜尋著黑暗中敵人的蛛絲馬跡。
他會在深夜?jié)撊肽承┯嘘幚錃庀⒖M繞的宅院外圍探查,但從不深入;他會跟蹤一些可疑的目標(biāo),但只在極限距離外觀察,確保自己如幽靈般不被察覺。他像一塊干燥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一切關(guān)于長安、關(guān)于當(dāng)前時局、尤其是關(guān)于任何“異常事件”的信息。
越是接近長安,他內(nèi)心的某種感應(yīng)就越是清晰。那是一種跨越了生死界限的直覺,冥冥中指引著他方向。仇恨的火焰在胸腔深處靜靜燃燒,卻被無比堅韌的理智與耐心牢牢壓制。
這一日,黃昏時分,他勒馬停在一處高坡上。遠(yuǎn)處,地平線的盡頭,一座巨城的輪廓在夕陽的余暉中顯現(xiàn)出無比恢弘的剪影。墻高池深,坊市如棋,萬千氣象,正是天下中樞——長安城。
宮本武藏深吸一口氣,握住刀柄的手微微收緊。斗笠下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穿越了空間,牢牢鎖定了那座城市。
“長安……我回來了?!?/p>
“阿通……這一次,我絕不會遲到。”
他輕夾馬腹,催動駑馬,融入了通往帝國心臟的官道上那川流不息的人潮與暮色之中。真正的狩獵,即將在眼前的繁華迷霧下,悄無聲息地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