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走進宮門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風從護城河那邊吹來，濕漉漉的，鉆進她的衣領(lǐng)。她沒打傘，頭發(fā)滴著水，貼在脖子上。紫薇走她旁邊，想扶她幾次，都被她甩開了。

“我沒事?！彼f，聲音很啞。

漱芳齋亮著燈，窗戶紙上影影綽綽有兩個人影，是宮女明月在收拾床鋪。小燕子一進門，腳下一滑，膝蓋撞到門框。她咬牙撐住，沒叫出聲。

“你臉色不好?！弊限弊プ∷绨颍皠e硬撐了?！?/p>

“就是累?！彼α诵?，露出虎牙，“江湖人，這點雨算什么?！?/p>

話剛說完，身子一晃。紫薇趕緊抱住她，摸到她后背冰涼，嚇壞了，立刻喊人。太醫(yī)來得快，把脈時眉頭越皺越緊。

“受寒時間太久，傷了肺，現(xiàn)在是重感冒?！彼贿厡懰幏揭贿呎f，“要靜養(yǎng)三天，不能吹風，少說話，藥要按時喝。”

小燕子躺在床上，聽不清他說啥，只覺得頭很重，耳朵嗡嗡響。她閉著眼，嘴里嘟囔：“我不喝藥……苦……”

紫薇喂她喝了半碗姜湯，她又吐了。夜里燒得更厲害，縮在被子里發(fā)抖，突然伸手抓床帳，大喊一聲：“福爾泰！”

聲音很尖，外面值夜的宮女嚇得打翻了茶盤。

第二天早上，還在下雨。

福爾泰巡完東六宮，聽說漱芳齋昨夜請了太醫(yī)，停下腳步。他站在屋檐下，雨水順著帽子流下來，濕了肩膀。過了一會兒，他摘下帽子交給手下，往西邊走去。

紫薇端著藥碗從屋里出來，看見他站在外面，嚇了一跳。

“你怎么來了？”

“聽說她病了?！彼麊?，“怎么樣了？”

“高燒不退，神志不清?！弊限钡皖^看藥，“太醫(yī)說再不退燒，會傷腦子?！?/p>

福爾泰沒說話，走進屋子，掀開簾子。小燕子躺在床上，臉通紅，嘴唇干裂，呼吸急促。額頭上的濕毛巾已經(jīng)變溫了。他伸手摸她額頭，燙得嚇人。

“藥呢？”他問。

紫薇遞過藥碗。他接過，碰了一下碗，太燙，縮回手。他走到桌邊，把藥倒進另一個空碗，來回倒幾次，讓藥涼下來。動作很熟，像做過很多次。屋里沒人說話，只有藥晃的聲音。

他試了試溫度，端進去。剛走到床邊，小燕子突然翻身，一腳踢開被子，嘴里說著：“走開……別管我……”

他站著不動。

她又低聲說：“你管我干嘛……我又不是你的……”

福爾泰手一抖，差點把碗摔了。他轉(zhuǎn)身就走，鞋踩在地上很重。

紫薇追出去攔住門口：“你要走？她現(xiàn)在不能吹風！”

他背對著她，聲音很低：“她不想見我?！?/p>

“她燒糊涂了！”紫薇急了，“你說她這話當真？”

他沒回頭，只說：“我換別人來守?！?/p>

說完走了。

半個時辰后，小太監(jiān)跑來說，福大人又回來了，在廚房熬姜粥。紫薇過去，看見他蹲在爐子前，用勺子慢慢攪鍋里的米。

“她說過討厭姜味?！彼÷曊f，“但太醫(yī)說要驅(qū)寒?！?/p>

紫薇看著他袖子上的灰，沒說話。

那一夜，他沒再進屋，但一直沒走。三更時，他換了小燕子額頭的毛巾；四更時，發(fā)現(xiàn)她踢被子，進去輕輕蓋好，動作很輕。天快亮時，雨停了，他靠在椅子上瞇了一會兒，手里還抓著空藥碗。

清晨陽光照進來，小燕子終于退燒了。

她睜開眼，屋里很安靜。紫薇趴在床邊睡著了，手里攥著一塊帕子。床頭小桌上放著一碗藥，碗底下壓著一張紙。她費力地抽出來，上面寫著一段字，是《傷寒論》里的：“風溫為病，脈陰陽俱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息必鼾，語言難出?！?/p>

字她認得。

那天校場比武，她見過福爾泰刀上刻著“慎行”兩個字，笑他古板?，F(xiàn)在這些字，和刀上的字一模一樣。

她摸了摸藥碗，還有點熱。

“他守了一夜?！弊限毙蚜耍÷曊f，“天亮才走，走之前交代廚房每天送姜粥，還讓太醫(yī)按時來看?！?/p>

小燕子沒吭聲。

她把紙折好，塞進枕頭下面，慢慢坐起來。窗外鳥叫，風吹樹葉，落下幾片濕葉子。

她想起夢里那句喊。

她真的喊他名字了嗎？

她低頭看手，好像還能感覺到昨晚有人輕輕給她蓋被子，怕吵醒她，連呼吸都很輕。

中午，福爾泰派個小侍衛(wèi)送來食盒，里面有溫著的姜粥和一小碟蜜餞。侍衛(wèi)說是大人吩咐的，格格要是不吃，就說皇上賞的。

小燕子吃了大半碗。

下午她能下地了，扶著紫薇在院子里曬太陽。陽光暖暖的，她瞇著眼，忽然問：“他今天當值嗎？”

“嗯。”紫薇點頭，“在東華門那邊?！?/p>

小燕子沒再說話。

傍晚，她坐在窗前梳頭，銅鏡里映出她蒼白的臉。丫鬟端來新煎的藥，她接過一口氣喝完，一點沒皺眉。

“明天就好了。”她放下碗，輕聲說。

夜里風從窗縫吹進來，吹動桌上的紙。紙角翹起來，像要飛。

第二天早上，紫薇開門，看見福爾泰站在院子里，手里提著竹籃。

他穿著常服，肩上有露水還沒干。

籃子里有梨、冰糖，還有一包藥。

他說：“太醫(yī)說她肺熱沒清，該燉梨水潤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