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站廢棄的時間遠比澄想象的更久。銹蝕的鐵門虛掩著,被茂密的藤蔓幾乎完全覆蓋,仿佛已被自然重新吞噬。澄沒有立刻進入,她像一道緊貼地面的影子,利用殘破的圍墻和瘋長的荒草作為掩護,圍繞著主建筑進行了長達半小時的縝密偵察。
感官提升到極致,風(fēng)聲、蟲鳴、草葉摩擦的細微聲響都被她納入分析范圍。沒有埋伏的痕跡,沒有電子設(shè)備運行的微弱嗡鳴,也沒有“靈嗅”那種令人不適的探測波動。這里只有死寂,和一種被時光遺忘的蒼涼。
最終,她選擇了主建筑側(cè)后方一個坍塌了一半的通風(fēng)口作為入口。金屬柵欄早已腐朽,被她用巧勁無聲地卸下。洞口狹窄,布滿銹渣和蛛網(wǎng),她毫不猶豫地俯身鉆了進去,動作輕捷如貓,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
內(nèi)部比外面更加昏暗,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和霉菌氣味。陽光從破損的窗戶和屋頂裂縫中投射下幾道渾濁的光柱,無數(shù)塵埃在光柱中狂亂地舞蹈。地上散落著破碎的儀器零件、朽爛的木料和鳥類的糞便。
澄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落在實地上,避開那些可能發(fā)出聲響的雜物。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穩(wěn)地搏動,但握著匕首的手心卻微微沁出冷汗。期待與恐懼交織成一張細密的網(wǎng),將她緊緊包裹。那微弱的波動源頭,就在這里。她能感覺到,越靠近主控室的方向,那種熟悉的“質(zhì)感”就越發(fā)明顯。
主控室的門半開著,里面更加黑暗。澄側(cè)身貼在門邊的墻壁上,仔細聆聽了片刻,只有她自己壓抑的呼吸聲。她深吸一口氣,猛地閃身而入,匕首橫在身前,目光如電般掃過整個空間。
主控室內(nèi)部一片狼藉,控制臺被砸毀,線路被扯斷,如同經(jīng)歷了一場浩劫。而在房間最角落的陰影里,背靠著布滿銹跡的金屬機柜,坐著一個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爛作戰(zhàn)服,上面沾滿了干涸的泥濘和深色的、疑似血漬的污跡。他低垂著頭,凌亂的頭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他的左臂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用撕碎的布料簡單固定,右手則緊緊握著一個巴掌大小、閃爍著極其微弱綠光的儀器——正是那波動信號的來源。
盡管對方形容狼狽,氣息奄奄,但澄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身制服的剪裁風(fēng)格,那是鐵時空前線作戰(zhàn)部隊的制式裝備!而且,從那略顯熟悉的身形輪廓……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靠近,那人猛地抬起頭,露出一張布滿污垢和細碎傷痕的年輕臉龐,眼神在最初的渙散后,迅速凝聚起如同受傷野獸般的警惕與決絕。他右手下意識地抬起,似乎想要發(fā)動攻擊,但那動作牽動了傷勢,讓他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滲出冷汗。
“誰?!”他的聲音沙啞干裂,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
就在他抬頭的瞬間,澄看清了他的臉,心臟再次狂震!
“令?!”她失聲叫出這個名字,難以置信。令,灸舞盟主身邊西城衛(wèi)的團長,以速度和隱匿見長,經(jīng)常負責(zé)最危險的偵察與傳令任務(wù)!
令顯然也愣住了,他渾濁的眼睛努力聚焦,在昏暗的光線下辨認(rèn)著澄的身影。當(dāng)他終于看清澄摘下口罩后那張雖然成熟了許多、但輪廓依舊熟悉的臉龐時,眼中的警惕瞬間被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狂喜所取代。
“澄?呼延覺羅·澄?!”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試圖掙扎著站起來,卻又無力地跌坐回去。
“是我!別動!”澄立刻上前蹲下,快速檢查他的傷勢。除了明顯骨折的左臂,他身上還有多處深淺不一的撕裂傷和嚴(yán)重的內(nèi)傷,能活著穿越封鎖找到這里,簡直是個奇跡。
“你怎么……怎么會在這里?前線……”澄的聲音也帶著顫音,問題到了嘴邊,卻害怕聽到那個答案。
令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嘴角溢出一絲血沫,但他臉上卻煥發(fā)出一種奇異的光彩?!敖Y(jié)束了!澄,大戰(zhàn)……結(jié)束了!”他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艱難,卻重如千鈞。
結(jié)束了?這幾個字像驚雷一樣在澄的腦海中炸開,讓她瞬間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十年,整整十年了,她等待的,無數(shù)同胞用生命和自由等待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什么時候?怎么結(jié)束的?我哥呢?夏宇呢?盟主呢?他們……”一連串的問題不受控制地沖口而出,她抓住令未受傷的右臂,力道大得讓令皺緊了眉頭。
令艱難地喘息著,用眼神示意自己緊握的右手。他松開手指,露出那個閃爍著微光的儀器?!白C據(jù),盟主……讓我?guī)淼摹盼铩?/p>
澄的目光落在那個儀器上,那是一個鐵時空最高級別的加密信標(biāo)。然后,她的視線凝固在令攤開的左手掌心——那里,靜靜躺著一枚樣式古樸、邊緣有些磨損的銀色戒指。
她的呼吸驟然停止。
那是呼延覺羅家族歷代傳承的戒指!是修從不離身的東西!
她顫抖著伸出手,拿起那枚戒指。冰涼的觸感如此熟悉,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修的能量印記和一絲專屬于戰(zhàn)場的硝煙與血腥氣。她絕不會認(rèn)錯!
“修……還活著。”令看著她的反應(yīng),肯定地說道,語氣帶著無比的崇敬,“他和夏宇、夏天、盟主……大家都還活著!大戰(zhàn)在……在四個多月前,就已經(jīng)……塵埃落定?!?/p>
淚水再次模糊了澄的視線,但這一次,是滾燙的、蘊含著巨大喜悅與解脫的淚水。她緊緊將戒指攥在手心,仿佛要將它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哥哥還活著!夏宇還活著!大家都還活著!
“我們……贏了,但代價……慘重?!绷顢鄶嗬m(xù)續(xù)地開始敘述,每說幾個字都需要停下來喘息,“戰(zhàn)場……被一種殘余的……時空亂流屏障隔絕,通訊……完全中斷。盟主他們……需要時間清理戰(zhàn)場,穩(wěn)定通道,才能……安全回歸。”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信標(biāo):“我是……第一批被派出來……尋找后方聯(lián)絡(luò)點的‘偵察兵’之一。盟主料到……后方情況可能有變,命令我一旦確認(rèn)你的存在,并將信物安全送達,即刻通過這個信標(biāo),發(fā)送加密信號。主力會根據(jù)信號,加速打通最后的回歸路徑?!?/p>
他掙扎著,將那個信標(biāo)鄭重地放到澄的手中。信標(biāo)觸手冰涼,卻仿佛有千鈞之重。這不僅僅是通訊工具,這是連接過去與未來、絕望與希望的橋梁,是指引鐵時空英雄們歸家的燈塔!
“盟主……有令?!绷畹纳裆兊脽o比肅穆,盡管虛弱,卻努力挺直了脊背,傳達著來自最高指揮官的意志,“呼延覺羅·澄,堅守鐵時空后方十年,于族群危難之際,保存火種,維系希望,功勛卓著?,F(xiàn),正式任命你鐵時空后方最高指揮官身份!在盟主與主力回歸前,后方一切事宜,由你全權(quán)決斷!”
澄握著那枚冰冷的信標(biāo)和溫?zé)岬慕渲?,聽著這遲來了十年的、正式的任命,心中百感交集。沒有鮮花,沒有掌聲,只有在這破敗的廢墟中,一個傷痕累累的傳令兵,和她這個同樣滿身疲憊的守護者。但這寥寥數(shù)語,卻是對她十年堅守最沉重的肯定,也是壓在她肩上更巨大的責(zé)任。
主力即將歸來!他們不再是孤獨的!但歸途的最后一段,依然充滿未知。她必須利用這最后的時間,為他們的回歸,掃清障礙,鋪平道路!
“呼延覺羅·澄,接受命令!必不負盟主的信任!”她沉聲回應(yīng),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決心。
澄迅速為令進行了更細致的緊急處理,用隨身攜帶的簡易醫(yī)療包固定了他的手臂,清理了部分外傷,并給他喂下了一些能量補充劑。令的狀態(tài)稍微穩(wěn)定了一些,但依然非常虛弱,急需專業(yè)的醫(yī)療救助。
“這里不能久留。”澄冷靜地分析,“‘靈嗅’雖然暫時沒有掃到這里,但難保不會來。我們必須立刻轉(zhuǎn)移?!?/p>
她將信標(biāo)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將修的戒指,鄭重地戴在了自己左手的拇指上——尺寸明顯不符,但她需要讓它貼身存在,感受那份來自遠方的力量。
“能走嗎?”她扶起令。
令咬緊牙關(guān),點了點頭,將大部分重量靠在澄的身上。兩人相互攙扶著,艱難地挪出主控室,沿著來時的路徑,緩緩撤離這片承載了巨大秘密和希望的廢墟。
當(dāng)她們終于走出通風(fēng)口,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而新鮮的空氣時,陽光已經(jīng)徹底驅(qū)散了晨霧,將山谷映照得一片明亮。澄回頭看了一眼那座沉默的廣播站,心中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
十年黑暗,終于窺見了曙光。雖然前路依舊挑戰(zhàn)重重,雖然“屠夫”和“靈嗅”的威脅仍未解除,雖然散落的同胞還需要時間重新聚集……
但,希望已經(jīng)握在手中。
她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更好地支撐住身邊的令,目光投向城市的方向,眼神銳利而堅定。
“我們回家?!彼吐曊f,既是對令,也是對戒指那頭的修,更是對那片她守護了十年的土地和所有在“靜默之?!敝械却撵`魂。
歸途的號角,已經(jīng)由這廢墟中的重逢,正式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