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不歸。
塞外黃沙漫天,風(fēng)卷著雪粒,打在臉上如刀割。我與蕭燼立于“貪官城”殘破的城門前,身后是燒成焦土的太守府,前方是無盡荒原。城中百姓已散,或逃或死,只余斷壁殘?jiān)c幾株枯死的梅樹。
“長生太守”已焚于丹爐之中——他煉民血,求長生,終被自己的丹火反噬。
我望著那株唯一尚存的梅樹,枝頭竟有一朵將綻未綻的花,在風(fēng)沙中微微顫動(dòng)。
蕭燼走到我身旁,琉璃燈在沙暴中幽幽亮著,燈焰不搖。
“我們燒了他,可這城,還是死了。”他低聲說。
我點(diǎn)頭:“焚官易,救民難?;鹉軣M貪官,卻燒不暖人心。”
他笑了一聲,帶著沙啞:“可我們還在走。只要還在走,火就不滅?!?/p>
三日前,我們潛入太守府。
府中機(jī)關(guān)密布,以民血為引,驅(qū)動(dòng)“血機(jī)大陣”。太守坐于陣心,周身纏繞血絲,如蛛網(wǎng)纏魂。他見我們闖入,不驚不懼,只笑:“你們以為殺我,便能救他們?可他們?cè)缫蚜?xí)慣被奴役,你們救不了?!?/p>
我未語,只展開折扇,扇面寒梅早已褪盡,只剩一道血痕,如淚。
“你錯(cuò)了?!蔽艺f,“我們不是來救他們的。我們是來告訴他們——你們,可以不跪。”
扇出,毒針破陣;燈燃,心火焚機(jī)。大陣崩塌,丹爐炸裂,太守在火中嘶吼,而城中百姓,終于開始逃亡。
可無人向我們道謝。
他們逃時(shí),甚至不敢回頭。
今晨,城中最后一戶人家離開。
老婦人拄著拐杖,背著包袱,經(jīng)過我們身邊時(shí),忽然停下。
她盯著我手中的扇子,良久,輕聲道:“我認(rèn)得這扇子……我爹說過,當(dāng)年有個(gè)瘋子,扇上畫梅,焚了縣衙?!?/p>
我怔住。
“他后來呢?”我問。
“瘋了?!崩蠇D人笑,“可他說,瘋了,才看得見光。我爹臨死前說,若有一天,這扇子再出現(xiàn),便是青天將現(xiàn)?!?/p>
她轉(zhuǎn)身離去,背影佝僂,卻挺直了脊梁。
蕭燼望著她,低語:“原來,我們不是在燒城,是在點(diǎn)火?!?/p>
“火已燃。”我道,“只是,還不亮?!?/p>
午時(shí),沙暴再起。
我們立于梅樹下,風(fēng)沙撲面,卻無人退。
“謝妄?!笔挔a忽然喚我。
“嗯?!?/p>
“若有一天,我也瘋了,你會(huì)殺我嗎?”
我側(cè)頭看他:“你早已瘋了?!?/p>
他笑,笑出聲來,帶著血味。
“可你的瘋,是清醒的瘋?!蔽沂丈龋p拍他肩,“就像月眠,就像我妻,就像所有被這世道逼成瘋子的人。我們瘋,是因?yàn)槲覀儾豢舷?。?/p>
他抬手,摘下那朵將綻的梅花,放入琉璃燈中。
燈焰忽明,梅影搖曳,如舞。
“那便——繼續(xù)瘋下去?!彼f。
七日后,江湖無謠。
可塞外孩童口中,開始傳唱一首新曲:
“雙瘋行,梅落處,火燃沙。”
“不拜官,不跪天,只敬瘋?!?/p>
而我,在荒原深處搭起一座草廬。
紅衣依舊,白衣如舊。
我執(zhí)黑子,落下一子:“月眠,這一局,我們守住了心?!?/p>
風(fēng)過,草廬外,那株梅樹的種子,隨風(fēng)飄向遠(yuǎn)方。
蕭燼坐于對(duì)面,燈焰映著他的眼:“接下來呢?”
我抬眸,望向無盡荒原:“天下之大,貪官不絕,瘋火不熄?!?/p>
“那便——焚盡長夜。”
從此,江湖無名,只有風(fēng)沙中兩道身影,一執(zhí)扇,一提燈,行于無人之境,焚盡不公。
梅落無痕,火燃有聲。
瘋者,終將照亮這人間。